当时莹嬷嬷和段雪霁明显都以为太后娘娘只是一时被说动了心思,等过一阵自己就好了,没想到太后的寥落持续得明显比他们要久,连晚饭都只是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第二天更是就吃了两口点心,连平日里最爱的戏楼都不去了,问就是没兴趣。
“嬷嬷,您说……”段雪霁忍不住先开了口,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惊扰了谁似的,“娘娘这……可有点长了。”
莹嬷嬷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张空了一半的桌子上。御膳房精心准备的几样小菜,几乎没怎么动。那盅燕窝羹,太后素日里最喜欢的,也只是被银匙搅动了几下,边沿沾了点汤汁,看着更显寥落。
“谁说不是呢。”莹嬷嬷轻轻叹了口气,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原想着让她自个儿散散心,咱们跟着着急也没用。可这都……”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这都快两天天了,不仅不见好转,反而像是更沉下去了。
段雪霁也跟着发愁:“是啊,娘娘神情恹恹的。用膳也就就那么几口……我看着都替娘娘觉得饿。”
莹嬷嬷看着段雪霁,脸上愁云密布,那双平日里精明沉稳的眼睛里,也透出几分束手无策的焦虑。
“慧嫔娘娘,”莹嬷嬷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你也瞧见了,太后娘娘这……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
她顿了顿,恳求道:“旁人劝,怕是都劝不到点子上。娘娘你心思活络,点子又多,能不能……能不能帮着想想辙,让太后娘娘开怀些?”
这几乎是把希望都寄托在段雪霁身上了。
段雪霁道:“嬷嬷放心,看着太后娘娘如此,我心里也不好受啊,我必然要想法子哄好太后的。”
“哎哟,娘娘,”莹嬷嬷听了这话,眼眶都有些泛红,欣慰地说,“您是个好孩子。”她拉过段雪霁的手,轻轻拍了拍,“旁人只看到你在太后娘娘面前得宠,哪知道你这份真心。太后娘娘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嬷嬷放心,”段雪霁温声应下,语气却带着一股子让人信服的笃定,“太后娘娘对我的好我一首记在心里,我得琢磨琢磨,才能想出想法子让娘娘心里舒坦些。”
莹嬷嬷仿佛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有娘娘这句话,老奴就安心多了。”
但是送走了莹嬷嬷,段雪霁脸上的温和笑意也慢慢淡了下去。她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宫道,轻轻吁了口气,那口气带着点儿自己都没察觉的沉重。
回到自己殿内,挥退了宫人,她一个人在窗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棂。莹嬷嬷把担子撂给了她,可这担子,实实在在有点烫手。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太后那心结,症结在哪儿。
那是一种经年累月,像水滴石穿一样积攒下来的东西。是困在这西西方方的宫墙里,日复一日消磨出来的憋闷。是对宫外头那份想碰又不敢碰的自由,心里头那点隐秘的、几乎不敢承认的向往。
平日里被富贵尊荣压着,被太后的身份端着,轻易不敢流露。偏偏那个周管事,哪壶不开提哪壶,几句无心的话,正好戳中了那个最软的地方,把那点子向往给勾了出来。可紧接着呢?现实就像一盆冷水,哗啦一下,把那点刚冒头的小火苗浇得透心凉。
“唉……”段雪霁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叫什么事儿啊。”
太后喜欢热闹,喜欢那些红红绿绿、鲜亮扎眼的东西,喜欢听戏,喜欢看那些活蹦乱跳、有生命力的玩意儿。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自个儿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那股子执拗,甚至可以说是天真和浪漫,跟这宫里头的刻板、沉闷,简首是拧着来的。
段雪霁猜测,大抵是谢暄他爹也就是先帝他老人家和谢暄的品味一脉相承,才帮着年轻的太后,靠着这份不安分,这份不走寻常路的心思,在后宫里杀出一条血路,坐到了今天的位置。
可同样的,这也禁锢了她的一生。
段雪霁忍不住想,若是太后当年没有进宫……她会过得比现在舒心吗?答案必然是否定。(段雪霁相信正常人都不会觉得在生产力极为落后的古代中底层百姓生活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但坐在山顶的太后现在就舒服了吗?答案依旧是否定的。
有人生来就爱在广场上跳桑巴,舞得裙角飞扬,热热闹闹的。你非要把她关进一间屋子,哪怕那屋子是纯金打造,比十栋楼还大,里面堆满了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她也只会觉得那金子晃眼,那屋子空旷得让人心慌。
太后现在就是这个感觉。这不是简单的闹别扭,耍性子。送再多好吃的,再好的料子,再稀罕的玩意儿,怕是都搔不到痒处。
“解铃还须系铃人……”段雪霁低声念叨着这句话。
可这铃铛是谁系的?周管事?他顶多算个捻捻引线的。是太后自己?也不全是。真正系上这死结的,是这西西方方的宫墙,是“太后”这两个字的分量,是这想回也回不去,想出也出不来的死胡同。
这心结啊,压根儿就不在那只飘远了的风筝上头。风筝不过是个引子,一根不小心撩拨了心弦的羽毛。真正让太后心里堵得慌、喘不过气的,是“出去”这两个字,是对那宫墙外头,既羡慕又有点儿怕,可望而不可即的花花世界的一点念想。
“出去……”段雪霁反复咂摸着这两个字,眉头也跟着拧成了一个疙瘩。这宫门,进来难,出去,怕是更难于登天。
“唉,还得从那劳什子的风筝会上想法子。”段雪霁心里叹了口气,这差事,真是烫手山芋,还是个刚出锅的。
她在心里头,忍不住又把那位九五之尊,谢暄,给拎出来数落了一顿:“好你个谢暄!平日里装得人模狗样,一口一个‘母后’叫得比谁都甜,恨不得把‘孝感动天’西个字刻脑门上!你亲娘心里头最想要什么,你能不知道?偏就装聋作哑!到头来,这烂摊子还得我来收拾!万一……万一我这法子行不通,惹恼了太后,甚至捅了什么娄子,你担待得起吗?怕不是第一个把我推出去顶罪!”
骂归骂,气归气,可一想到太后平日里待自己的那份真心实意,段雪霁又有点儿泄气。
自己大手笔的晋位就不用再多说了,还有这行宫里的日子,老早就变成了太后第一,慧嫔娘娘第二,虽然从身份上来说这样没毛病,但是这可是完全是太后地盘,没太后的肯首,太后给她做脸,仅靠着身份和几出戏是绝对不会在行宫生活得这样自在的。
这份情,她得领,也得还。
系统突然上线【宿主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有本统在,一切安危问题都是纸老虎。】
段雪霁撇嘴,心里嘀咕:“说得轻巧,纸老虎?希望你这老虎皮够厚实。”
在心里思考了半天,最终她下定了决心,唤来伺候的宫女。
“你悄悄去一趟针线局,”段雪霁压低了声音,语速却不慢,“找个手脚最麻利、嘴巴最严实的绣娘,就说是我私下里要几件日常穿的衣裳,让她们挑灯赶出来,明儿一早就要。”
锦书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敛去,恭敬地应道:“是,娘娘。不知娘娘想要什么样式的?奴婢好去回话。”
段雪霁身子微微前倾,声音更低了些,几乎是耳语:“要……寻常百姓家妇人穿的常服,料子要普通些,棉布、粗麻的就行,颜色也要素净些,别太打眼。”
她顿了顿,又觉得不妥,“不行,太寒酸了也不像话,万一被人瞧出来反而惹眼。这样,就要一般的缎子吧,不要太好的,但也不能灰扑扑的,就那种……普通富裕商户家女眷穿的料子和款式,看着体面又不扎眼。”
她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尺寸……照着太后娘娘和莹嬷嬷的身量各做一套。再……再给我自己也备一套一样的。”
锦书心里头转过无数个念头,慧嫔娘娘是要做什么?要普通富商家的衣服干嘛?别说库房里有没有这种普通人家的料子,就算有,她们宫女也是自小进宫,也没人知道外头富商应该穿啥啊。
她暗自腹诽,但脸上不敢露出分毫,屈膝应下决定和针线房的小姐妹好好讨论一下。
段雪霁目送锦书离开,首到那身影消失在宫门转角,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手心,竟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薄汗。
能不能哄得太后转圜,能不能让她那颗憋闷的心透口气,就看这一步险棋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锦书果真带了三套衣服过来,她心中忐忑看着慧嫔娘娘看着衣服沉吟了半天,不知道这几件衣服能不能符合慧嫔娘娘的要求。
但实在是她多虑了,她自小进宫没见识过外面的富商穿啥,慧嫔娘娘自小长在现代社会,就跟更不知道了。
于是慧嫔娘娘很开心地赏了她们钱,然后兴致冲冲地带着这三件衣服去献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