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被杨铮那番市井无赖式的质问,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就要当场下令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刁民拖出去斩了。
可他终究是受过正统皇家教育的储君。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不屑于用纯粹的暴力去压服一个言语上的对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决定用自己所学的道理,将眼前这个满口歪理的家伙驳得体无完肤。
“一派胡言!”扶苏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但依旧保持着太子的威严。
“他人有过,岂是你为恶的借口?大秦以法立国,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你掳掠百姓,己是铁证,还敢在此巧言令色!”
杨铮一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
平等?
他心里冷笑,这词儿从你这金尊玉贵的太子嘴里说出来,真是天大的讽刺。
“平等?”杨铮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殿下说得轻巧。既然平等,为何殿下不去抄了丞相府,不去查查那些公侯伯爵?他们府里的奴隶,难道就比我矿上的奴隶命贱?说到底,还不是看人下菜碟!”
“你……”扶苏被他这番话噎得一滞,随即辩解道。
“清查权贵,乃国之大事,需徐徐图之,岂可一蹴而就!然你罪证确凿,自当先行论处!此乃国法,不容置喙!”
“哈哈,好一个‘徐徐图之’!”杨铮放声大笑,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
“对他们就是徐徐图之,对我就是人头落地。殿下,您这‘平等’二字,说出来不觉得烫嘴吗?”
他知道,跟这位太子殿下讲大道理是讲不通的。
这位爷的脑子里,装满了圣贤书,装满了家国天下,唯独没装过,底层百姓是如何在烂泥地里挣扎求生的。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干脆胡搅蛮缠。
杨铮索性彻底放开了,将自己一路走来的那套生存逻辑,赤裸裸地摆在了这位太子殿下的面前。
“殿下,您知道一个奴隶在刁氏货栈卖多少钱吗?二十个秦半两,运气好能卖到三十个。您知道一个流民,在咸阳城里,若是不偷不抢,几天会饿死吗?不出三天!”
“您跟我讲王法,讲公道。可王法能让那些快饿死的流民填饱肚子吗?公道能让那些被卖为奴隶的女子重获自由吗?”
“不能!”杨铮的声音陡然拔高,“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只有钱!只有拳头!”
“草民承认,我掳掠流民,我逼良为奴,我做的不是什么好事。可我不这么做,我手底下那几百号人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去巴结那些比我官大的,好让我自己,还有我身边的人,能在这世道里,活得像个人样?”
扶苏听着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竟能将为恶的理由,说得如此理首气壮,甚至还带着几分悲壮。
他引经据典,试图用儒家的仁义、法家的公允去驳斥。
可他的那些“君子之道”、“王法纲常”,在杨铮赤裸裸的“生存法则”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一个谈的是家国大业,一个说的是柴米油盐。
一个站在云端,悲天悯人;一个趴在泥地,为活命不择手段。
这根本就是一场鸡同鸭讲的辩论。
蒙毅坐在一旁,始终没有插话。
他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叫杨铮的小子,虽然浑身都是毛病,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他看得透这世道的本质,也懂得如何利用这世道的规则。
而太子殿下,恰恰缺的就是这个。
扶苏在书斋里读了太多圣贤书,却从未真正见过人心最黑暗、最肮脏的一面。
今日杨铮这一番滚刀肉式的撒泼,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堂极其生动,也极其残酷的实践课。
扶苏被杨铮那套歪理搅得心烦意乱,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学识,在这个无赖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