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手中的白子像失去了支撑一般,突然“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喃喃自语道:“难道是走漏了风声?”
“慌什么!”朱纯臣猛地踹翻了面前的棋案,黑白棋子如雨点般滚落满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带着一丝怒意,“去把高攀龙他们给我带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在子时三刻,密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三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们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高攀龙走在最前面,他一边咳嗽着,一边缓缓取下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憔悴不堪的面容。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国公深夜相召,不知有何事吩咐?”高攀龙的声音有些沙哑,透露出一丝疲惫。
朱纯臣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密室的暗格中取出一卷黄绫,轻轻地放在桌上。
崔景荣见状,连忙上前展开黄绫。然而,当他看到黄绫上的内容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黄绫的末尾盖着鲜红的“大明成国公朱”印信,而正文部分却是一片空白。
崔景荣那枯瘦的手指像触电般猛地颤抖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朱纯臣,结结巴巴地问道:“国公这是……”
朱纯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说道:“江南官员见印如见人。”他的话语虽然简短,但其中的深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高攀龙突然发出一阵大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密室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夜枭的嘶鸣。他的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绝望,“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国公是要我等高攀龙在东林故地造反,然后再拿着这印信来坐实我们勾结勋贵的罪名吧?”
"放肆!"朱纯臣拍案而起,却又缓缓坐下,"高先生是聪明人。眼下你们只有两条路——要么死在诏狱,要么..."他指了指南方,"在江南搏个鱼死网破。"
密室陷入死寂,唯闻更漏滴答。许久,高攀龙收起黄绫:"我们要三张盐引,一艘快船。"
五更时分,三辆粪车晃晃悠悠驶出成国公府后门。车底暗格中,高攀龙攥着那卷黄绫,对高弟耳语:"记得天启西年苏州民变时,顾宪成先生埋下的暗桩吗?"
崔景荣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
"朱纯臣想让我们当刀,我们偏要当执刀人!"高攀龙取出青玉扳指,在车板上重重一磕。扳指裂开,露出里面卷着的绢纸,密密麻麻记录着苏州各商帮首领的名讳与住址。
晨光微熹时,三人在通惠河畔焚毁黄绫。火光照亮高攀龙决绝的面容:"记住,入苏州先找顾枢,他掌握着织工行会的命脉。"
乾清宫暖阁内,龙涎香在鎏金狻猊炉中盘旋上升。朱文宇执壶斟茶,碧绿的太平猴魁在白玉盏中舒展如兰。
"爱卿尝尝,这茶需少女清晨以唇采下,一年不过十斤之数。"朱文宇声音温和,仿佛闲话家常。
朱纯臣捧盏的手稳如磐石,但茶汤表面细微的涟漪出卖了他:"臣听闻此茶生于悬崖峭壁,采茶人常坠崖而亡,故有'血茶'之称。"
"是啊!就像治国。"朱文宇突然摔碎茶盏,瓷片飞溅划破朱纯臣面颊,"难免见血!"他抓起案头账册掷向对方,册页翻飞间露出夹藏的黄绫碎片——正是那夜成国公交给高攀龙的空白文书!
朱纯臣瞳孔骤缩,鲜血顺着下颌滴在孔雀补子上。他认出账册边缘焦痕的纹路,那是扬州盐运司特有的火漆印记。记忆如毒蛇噬心:三个月前,自己亲手将火把扔进堆满账本的库房,却不知锦衣卫的鹰犬早己潜伏梁上。
朱文宇冷笑击掌,屏风后转出个佝偻身影。当卢九德布满烫伤的脸从阴影中浮现时,朱纯臣终于踉跄后退——这个本该死在诏狱的盐运使,此刻正捧着个雕花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带血指甲。
"成化二十三年,通州漕粮案。"朱文宇翻开猩红封皮的《天罚录》,"弘治八年,大同军械走私。"他的声音渐如冰锥,"正德二年,苏州织造局宫女溺毙案..."每念一句,卢九德便从匣中取出一枚指甲摆在地上,最终拼成个狰狞的"朱"字。
朱文宇看着这个朱字,冷笑一声,从案头取过账册,"江南盐税亏空,六成进了成国公府。"册页翻动间,隐约可见苏州织造局的朱印。
朱纯臣须发皆张:"陛下明鉴!此乃有人血口喷人!臣对陛下..."
"你先别急自辩"朱文宇冷笑打断,又翻过一页,"那爱卿解释解释,为何苏州卫指挥使杜宏远,会在你的别院会见东林逆党?"
"陛下!"朱纯臣伏地叩首,"此必是有人栽赃!臣愿与东林逆党等人当面对质!"
"东林党?"朱文宇轻笑,"爱卿不是说他们早己伏诛了吗?"朱文宇突然摔碎茶盏!
屏风后涌出的玄武卫将朱纯臣按倒在地时,这位国公才看清皇帝案头还摆着一份奏折——扬州盐运使卢九德的认罪书,上面按着血手印。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至。朱纯臣突然狂笑,金丝楠木窗棂将他的影子折成鬼魅:"陛下真当自己是真龙天子?"他猛地扯开紫金冠,露出斑白鬓发间狰狞的刀疤,"当年土木堡之变,若不是我朱家先祖..."
"够了!"朱文宇霍然起身,九龙十二章衮服扫翻鎏金烛台。火苗顺着泼洒的灯油窜上《坤舆万国全图》,将欧罗巴大陆烧成灰烬:"传旨!成国公朱纯臣私通逆党、侵吞国帑、勾结边将,着押送诏狱候审!"
玄武卫铁靴踏碎雨帘时,周延儒正在文渊阁誊写《永乐大典》补卷。一滴墨汁突然晕染了"忠"字,他抬头望见雨中狂奔的传令官,手中狼毫"啪嗒"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