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显纯踏着无声的步伐进殿,黑色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烛光中若隐若现。他伏地行大礼时,腰间绣春刀与金砖相触,发出清脆的"铮"声。
"起来吧。"朱文宇转身时,案上烛火猛地一跳,"英国公府那边,闹到什么地步了?"
许显纯仍保持着躬身姿态:"回陛下,英国公的夫人今日当廷抗旨后,率十二家勋贵跪在午门外,声称要赴太庙哭告列祖列宗。"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奏,"这是七位御史联名的奏本抄录,其中提到英国公曾言'陛下受奸人蒙蔽,残害忠良'八字。"
"好一个'残害忠良'。"朱文宇唇角微扬,笑意却让殿内温度骤降。他修长的手指轻叩御案上的密函,"许爱卿可知,朕为何让你暗中查成国公,却让许显纯大张旗鼓去动英国公?"
许显纯目光落在皇帝手边那封江南急报上,谨慎道:"臣愚钝,只知英国公性情刚烈如烈火,而成国公..."他故意顿了顿,"沉静似深潭。"
"烈火易熄,深潭难测。"朱文宇从鎏金匣中取出一册账本,"看看这个。"
账册封皮上"两淮盐课"西个朱砂大字刺目惊心。许显纯翻开第三页,只见"天启西年九月"条目下赫然写着:"实收盐税银十二万两,解京八万两,余西万两孝敬京中贵胄"。
"朕命英国公前些日子南下,可不止为了剿灭东林党残势。"朱文宇冷笑,"扬州盐运使司的账房突然走水,烧掉了三年账簿。可惜..."他指尖划过账册边缘的焦痕,"朕的人提前誊抄了要紧部分。"
许显纯突然跪下:"臣请旨彻查成国公与盐税之关联!"
“不急。”朱文宇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从多宝格上取下一只精致的锦盒,仿佛这锦盒中藏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他轻轻地将锦盒放在桌上,然后慢慢地打开盖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许显纯定睛一看,不禁愣住了——盒子里竟然装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就像一个蜜蜂窝一样,这块黑乎乎的东西上还有一个个圆形的孔洞排列得整整齐齐,宛如蜂巢一般,让人不禁感叹其工艺的精巧。
“知道这是什么吗?”朱文宇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似乎在等着许显纯的回答。
许显纯端详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出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只得诚惶诚恐地答道:“臣……不知。”
朱文宇见状,也不气恼,只是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朕让王公公找人研制出来的石炭新法。”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这个是蜂窝煤,一块就能抵得上寻常石炭三块的效果。若是能将此新法推广至天下,其他功能先不说,每年至少能减少数万百姓甚至数十万百姓冻死!”
说着,朱文宇突然紧紧地攥住那块煤块,仿佛它是一颗价值连城的明珠。然而,由于他用力过猛,一些黑色的煤灰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洒在了桌上。
“可你猜怎么着?”朱文宇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朕的诏令竟然出不了这京畿之地!”
殿外秋风骤起,吹得窗棂呜呜作响。朱文宇的声音混在风里:"江南这颗摇钱树,有人不想让朕碰啊。"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许显纯隐在成国公府西墙外的古槐阴影中。突然,侧门"吱呀"开启,三辆黑篷马车缓缓驶出,车辙深深压入青石板,显然载着重物。
"跟上。"许显纯对身旁千户比了个手势,"记下车辙走向。"
马车专挑僻静小巷行进,最终停在南城一座挂着"永昌绸缎庄"匾额的三进宅院前。许显纯眯眼望去,只见门楣上方的砖雕暗藏玄机——苏州商帮特有的缠枝莲纹。
披着斗篷的身影被引入内院。借着仆人挑灯照路的瞬间,许显纯看清为首者消瘦的面容——正是被通缉的前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后面两人虽遮着面,但那儒雅的步态,必是高弟与崔景荣无疑。
"怪事..."千户低声道,"成国公私藏东林逆党作甚?"
许显纯突然按住千户肩膀。内院正堂灯火大亮,窗纸上映出几人相对作揖的剪影。其中一人身形魁梧,举手投足间透着武人气度,接过高攀龙递上的信函时,腕间金镯在窗纸上划出一道流光。
"苏州卫指挥使杜宏远..."许显纯瞳孔骤缩,"他怎会在此?"
五更时分,许显纯跪在乾清宫暖阁,将所见所闻一一禀报。朱文宇把玩着青玉镇纸的手突然收紧:"苏州卫?看来朕的军官也入了局。"他忽然冷笑,"那宅院地契查了吗?"
"挂在苏州商帮名下,但实际..."许显纯喉结滚动,"是周延儒妻弟的产业。"
"啪!"镇纸重重拍在案上。朱文宇眸中寒光暴涨:"传旨,明日朕要单独召见成国公。"
成国公府密室内,沉香在狻猊炉中化作袅袅青烟。朱纯臣指间黑玉棋子"嗒"地落在楸木棋盘上,惊得烛火微微一颤。
"国公这手'镇神头'下得妙。"周延儒捻着灰白胡须,"英国公如今身在江南,与京师相隔千里,就像这被困的大龙,首尾难顾。"
朱纯臣着腰间鎏金铜印:"张维贤那蠢夫人当廷抗旨,倒省了我们煽风点火的功夫。"他忽然压低声音,"南京那边安排妥了?"
周延儒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苏州织造局提督太监己打点妥当,那五万匹'落水'的丝绸,三成折现送进了英国公府上。"
"不够。"朱纯臣将棋子重重拍在"天元"位,"陛下己暗中派人去查盐税,卢九德那个蠢货居然让人抄了账本!"
急促的叩门声打断谈话。亲兵送来密信,朱纯臣展读后脸色铁青:"明日陛下要单独召见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