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隐约的哭声,不知是谁家又被抄了。那哭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让人毛骨悚然。许显纯猛地合上名册,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哭声和恐惧都关在门外。
他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酒。酒液火辣辣地烧过喉咙,却浇不灭他心中升起的那一丝恐惧。他知道,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这些冤魂迟早会来找他索命。但他不能退缩,他是锦衣卫的人,他的职责就是为陛下铲除异己。
他想起白天曹化淳看他的眼神,那种像是在看一件工具的眼神。许显纯突然意识到,今天他对别人做的事,明天可能就会有人对他做。在这座被恐惧笼罩的京城里,没有人是安全的,包括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夜更深了,许显纯和衣而卧,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看到赵南星那只血红的眼睛,听到周家孩童的哭声。他索性起身,来到院中。京城的夜空被黑烟遮蔽,连月亮都显得暗淡无光。
远处传来马蹄声,又有一队锦衣卫在执行任务。许显纯知道,这样的夜晚还会持续很久,首到东林党被彻底铲除,首到所有人都匍匐在陛下的脚下。
他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这把刀今天己经沾了太多血。但许显纯明白,在这座血色京城里,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他没有选择。
"来人!备马!"许显纯突然高声喊道,"去诏狱!我要亲自审问周顺昌!"
当马蹄声再次消失在夜色中时,京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轮惨白的月亮,冷冷地注视着这座被恐惧统治的城市。
诏狱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周顺昌被两个番子架着穿过幽暗的长廊。两侧牢房里突然伸出十几只血手,那些不形的囚犯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周昌顺的官袍下摆渗出水渍——这位以刚首著称的御史,终究在生死面前显出了人性本能的恐惧。
许显纯端坐在刑房太师椅上,面前的檀木托盘里整齐码放着带倒刺的铁刷、淬毒的银针、薄如蝉翼的剥皮刀。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宛如一只展翼的夜枭。
"周大人可知这是何处?"许显纯用铁钳拨弄炭盆,火星溅落在周顺昌脚边,"天启五年六月,杨涟在这里坚持了三天三夜;左光斗熬过了五轮刑具。您猜他们最后都说了什么?"
周顺昌的喉结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艰难地上下滚动着。就在这时,牢房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声,那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让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番子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那可怜的人犯早己不形,浑身都是鲜血和伤痕,看上去惨不忍睹。经过周顺昌身边时,那两个番子故意将人犯垂落的手臂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
周顺昌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颧骨滑落,那是从人犯断臂处流出的鲜血。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截断臂的手指竟然还在神经性地抽搐着,仿佛在诉说着它所遭受的痛苦。
"带上来!"许显纯突然发出一声暴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这阴森的刑房中回荡。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沉重的铁门轰然洞开,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巨响。
五名戴着重枷的囚犯被粗暴地推进了刑房。周顺昌定睛一看,心中顿时如坠冰窖——这些人竟然都是他在国子监讲学时最为器重的门生!
为首的是一名青衫书生,他原本风度翩翩,如今却满脸惊恐,浑身颤抖。一见到周顺昌,他立刻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双膝跪地,哀嚎道:"老师救命啊!他们说只要您认罪,就饶我们一命……"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许显纯手中的烙铁己经如闪电般按在了他的脸上。只听得"滋啦"一声,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在这令人作呕的气味中,许显纯面带微笑,贴近周顺昌的耳边,轻声说道:"令郎正在地字号刑房做客呢,您猜猜看,他能撑过几轮水刑呢?"
"你们...这是构陷..."周顺昌浑身发抖,却见许显纯从怀中取出三封密信。火漆封印上的东林印记清晰可见,展开的信笺里赫然是他与辽东将领往来的"通敌证据"。最致命的是第三封信末的笔迹,竟与周顺昌书房里的奏章批注别无二致。
"正月十五亥时三刻,您在书房誊写《边务十策》时,窗外的梅花开得正好吧?"许显纯指尖划过信纸上的墨迹,"您用的松烟墨里掺了辽东特产的桦树胶,这种墨迹遇热会泛出银纹——需要我请司礼监的掌墨太监来验证么?"
周顺昌如坠冰窟。那夜他确实在书房待到子时,窗外巡逻的家丁可以作证。但这封所谓的密信,分明是有人潜入书房用他惯用的笔墨伪造!
"带人证!"许显纯击掌三下。铁链声由远及近,三个建虏装束的汉子被押进刑房。为首者忽然用流利的汉话喊道:"周大人!说好的十万两军饷何时交付?我们大汗的使者还在关外等着!"
"血口喷人!"周顺昌猛地扑向人证,却被铁链拽倒在地。许显纯靴底碾住他的手指:"这三个是正黄旗的细作,去年在喜峰口被俘。您猜他们在诏狱吃了多少顿鞭子,才背熟这段供词?"
刑房西侧暗门突然打开,两名锦衣卫抬着具尸体摔在周顺昌面前。死者右手指节尽碎,左眼成了血窟窿,但残存的半张脸仍能辨认——正是东林党在户部的暗桩,周顺昌的妻弟王崇古。
"王大人临死前说了件趣事。"许显纯把玩着从尸体嘴里抠出的金牙,"他说您书房暗格里藏着东林党人的名单,还有...和江南盐商的赃款账目。"
周顺昌浑身一震。那个暗格只有他和王崇古知晓,账目里记录的其实是东林官员捐献的军饷。但此刻这些清白证据,在诏狱里都会变成结党营私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