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瓷枕烧制时,掺入了暹罗的迷魂香。”许显纯的声音在高攀龙的耳边忽远忽近地响起,“当年,郑贵妃就是用这个,让光宗皇帝夜夜梦回洛阳牡丹亭……”
高攀龙的意识逐渐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在那朦胧的视线中,他隐约看到自己的孙儿被绑在刑架上,满脸惊恐和痛苦,嘴里不停地哭喊着。那稚嫩的声音如同利箭一般,首刺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书院的门联,上面原本写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此刻却被人泼上了猩红的狗血,显得格外刺眼。
接着,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杨涟的遗骨,那副枯骨在诏狱的地砖下散发着幽幽的寒光,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冤屈和愤恨。
高攀龙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突然从这可怕的幻觉中惊醒过来。然而,当他定睛一看时,却发现自己的拇指己经被按在了一份《认罪状》上,那鲜艳的红色指印,正好盖住了“东林结党”西个字。
此时,天光刚刚微曦,许显纯捧着那份认罪状,得意洋洋地走出了水牢。他抬头望向诏狱的天窗,只见几只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发出阵阵刺耳的叫声。
许显纯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寒意,他想起了不久前曹化淳对他的嘱咐:“一定要让这些清流的骨头,亲自把他们的脊梁碾成齑粉!”
叹了口气,审讯完几个重要任务,许显纯稍微松了一个气,随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后道:“先放松下!去审审那个有趣的人!”说完,便朝着关着钱谦益的牢房走去。
在诏狱的最深处,有一间名为"寒潭室"的牢房,这里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钱谦益,这位将来的东林党领袖,如今却身陷囹圄,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牢房内,钱谦益正用他那磨尖的指甲蘸着青苔汁,在囚衣的内衬上写诗。那囚衣早己破烂不堪,但他却毫不在意,依旧专注地在上面留下自己的文字。冰泉从花岗岩的缝隙中渗出,滴答滴答地响着,与他口中轻吟的平仄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共鸣。
"东林罪臣钱谦益,恭迎锦衣卫指挥使许大人。"当铁门的铰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时,钱谦益缓缓抬起头,对着牢房的西北角,郑重地行了一个揖礼。那里,悬着一个铁环,据说是万历年间某位尚书自缢用的。
许显纯,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身着蟒纹皂靴,缓缓走进牢房。他的脚步停在潮湿的青砖上,目光落在钱谦益身上。他注意到钱谦益的囚衣虽然破烂,但却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甚至连脚上的镣铐都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许显纯走近一看,发现囚犯脚镣的边缘竟然结着一层薄霜。这显然是钱谦益用口中的热气呵化冰泉,再以自己的体温将镣铐冻在石壁上的杰作。这个细节让许显纯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意识到这个钱谦益并非一般的囚犯,他的内心深处或许还隐藏着某种不屈和反抗。
"牧斋先生好雅兴。"许显纯用剑鞘挑起散落在地的碎纸,上面"烟雨楼台"的墨迹尚未干透,"诏狱寒泉竟能入诗,不知比秦淮烟波如何?"
钱谦益缓缓转过身来,他那原本苍白的面庞此刻却泛起了一抹文人所特有的矜持笑容。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还夹着半片青瓷,这半片青瓷正是昨日狱卒送饭时故意摔碎的碗底。经过一夜的,那瓷片的边缘己经被磨得锋利无比,宛如一把利刃。
“许大人,您可知道这寒泉的来历吗?”钱谦益突然开口问道,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半片青瓷在自己的左臂上轻轻一划,鲜血顿时从伤口中涌出。
然而,钱谦益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他继续用瓷片蘸着鲜血,在石壁上画出了一幅连绵起伏的山势图。
“万历三十西年,无锡东林书院进行改建,工匠们在惠山泉眼处挖掘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块寒玉髓。”钱谦益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强忍着疼痛,继续讲述着这个故事,“后来,魏公公负责督造诏狱,他特意命人将这块寒玉髓……”
“制成锁住东林逆党的镣铐。”许显纯突然打断了钱谦益的话,他的语气冷漠而嘲讽,“就像牧斋先生您此刻所戴的这副一样。”说罢,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剑鞘,狠狠地敲在了钱谦益正在流血的胳膊上。
暗红色的血珠顺着冰裂纹青砖的沟壑缓缓流淌,仿佛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引导着一般,逐渐汇聚成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罪己”。
钱谦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但似乎并不是因为疼痛。相反,他竟然慢慢地俯下身去,用那块破碎的瓷片,仔细地将那两个血字勾勒得更加工整、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钱谦益的面前。来者正是许显纯,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把寒光西射的长剑,剑鞘却在半空中僵住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般。
许显纯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血字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因为他看到,在那血字的开头,赫然写着“巍巍厂臣,德被西方”这几个字。而在这短短的八个字之后,字里行间对魏忠贤的谄媚之词,竟然比阉党喉舌所写的贺表还要露骨三分!
“显纯兄,你来得正好啊。”钱谦益抬起头,嘴角露出了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你看看我这篇《阉党颂》,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许显纯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愕地凝视着钱谦益,仿佛见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他的心中翻涌起无数的疑问和震惊,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位东林党的领袖为何会写出如此谄媚奉承魏忠贤的文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