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湾山腰的茶林在春雾中若隐若现。雾气中传来低声议论,林知夏穿过石阶,来到茶厂外的晒坪。
“知夏姐,你听说了吗?上阳村被摘牌了。”
说话的是白松,他脸色沉沉,一封刚刚打印的文件攥在手中。
“上阳村?不是也在跑省里的乡村示范点申请吗?”
“是,但被撤回试点资格。原因是‘制度不成熟,运营结构不清’,可大家都知道,真正原因是他们去年私下引进资本,被查出土地流转流程违规。”
林知夏接过文件,眉头紧锁。
“他们之前的村规写得很细。”
“但纸面上的规矩,扛不住实际操作的松动。”白松叹道,“听说他们的村支书也被约谈了。”
顾临舟走过来,眉眼凝重:“这不是巧合。我们要成为示范样板,就一定要经历一次‘筛查’。如果林湾的制度结构有一丝瑕疵,就可能步他们后尘。”
“有人想让林湾跌倒。”林知夏语气冷静,却听得出压抑的怒意,“问题是,谁。”
……
几天后,林湾村收到省级制度评估组下发的预审清单。
西十七项审核条款,从土地确权、资源共享,到项目评估、村民分红比例,每一条都必须提交资料并接受入村核查。
“太细了。”白松翻看着文件,“这己经不是‘支持’,是‘找茬’。”
林知夏合上文件:“正好,我们有准备。”
“你确定?”
“如果林湾要成为制度样板,那就不能怕查。”
她不愿承认,但她心中有隐隐的不安。不是怕查不出问题,而是有人,会制造问题。
……
一周内,林湾迎来制度预审核查小组。
检查异常严格,连茶厂账簿都逐项翻查,甚至还入户走访了参与共建的村民。
“你们有无收到土地租金?”
“你们是否自愿签署合作备忘?”
“收益是否按季度分红,如何知晓分红账目?”
村民答得清楚、真切。林知夏提前开展的“制度课”起了作用。
可就在最后一日,检查小组成员之一忽然提出:
“我们收到匿名举报,称林湾村在土地确权中存在暗箱操作,部分联产契约涉嫌‘一户多占’。”
林知夏眼神一凛:“是谁举报?”
“匿名。我们必须调查。”
当天晚上,林知夏、顾临舟和白松加班到深夜,对村集体土地合同逐一复核。
“这里。”白松忽然指向一份合同,“这户人家确实签了两份联产合同,时间间隔不到三天。”
林知夏眼神锐利地盯住合同编号:“是谁?”
“李成旺。”
她的心一震。
李成旺,正是她父亲林远山当年最信任的伙计之一,如今负责村林场的一部分茶叶分销。
“为什么会是他?”
顾临舟叹息:“因为最熟的人,最容易被撬动。”
第二天一早,林知夏带人登门。
李家大门紧闭。
“他昨天深夜坐车出村了。”邻居低声说,“带了行李,像是怕了。”
林知夏没有说话,只是回到村部,点开了未公布的“示范村候选名单”文件,在“林湾村”后面,看到红色小字:
“审核中待补充资料及说明。”
夜晚,林知夏坐在夏饭馆旧厨房里,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照片父亲与李成旺在十年前茶林祭祀日合影。
顾临舟走进来,没有说话,只将一碗热粥轻轻放在她身旁。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你没吃饭的时候,右手拇指会一首捻衣角。”
林知夏低声一笑:“还是被你看穿了。”
顾临舟坐下,看着她:“你怕这件事会毁掉林湾?”
“林湾不会毁。就算我们这次不成样板,也不会塌。但我心里过不去。”
“过不去什么?”
“我一首以为,只要制度够严密,规则够清晰,人就不会出问题。但我忘了,人心,是制度之外的变量。”
顾临舟点头:“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办?”
林知夏思索片刻:“我想引入一个‘制度缓冲区’在制度之外,设一个‘村民情绪与风险应对机制’。”
“什么意思?”
“村民对某些决策如有异议,或政策执行过程中有未预见问题,可以提出备案申请,村集体议事会单独处理。这笔‘灰区’不能入制度主干,但必须被留存和记录。”
顾临舟挑眉:“你想建立一个‘制度的灰度港湾’。”
“是。”林知夏说,“没有灰度的制度,迟早崩溃。”
他看着她,目光柔和却不失敬意:“林知夏,你己经不是在做乡建,你在做制度史。”
林知夏没有回答,只是握紧手中那张旧照片。
她知道,制度是一场长跑,而林湾,只是起点。
……
几日后,省制度评估小组撤离前,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林湾的制度初步达标,但其稳定性,仍需时间证明。我们会回头再看。”
林知夏站在山头,看着他们离开的车队远去,眼中没有轻松,只有更深的清醒。
身旁,顾临舟开口:“你知道,他们下一站是哪?”
“哪?”
“石涧村上阳模式失败后另一个候选点。”
林知夏点头:“那我们还有一次机会。”
顾临舟微微一笑:“这次你打算怎么取胜?”
她看着远山:“靠制度不够,靠人也不够。我要靠‘过程’让他们看见我们不是最完美的模式,但我们是‘最能修复’的模式。”
“山不会欺人,海不会回头。我们只能,一步步修好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