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怀瑾的马车己停在新分店门口。
陆九卿掀开车帘,茶饼香混着人声浪扑进来:"苏老板,您这分店还没挂匾呢,门口倒先挂了条'人龙'。"
她踩着青石板下车,果见朱漆门框外排了足有二十来号人。
穿粗布短打的庄稼汉踮脚看招牌,戴银簪的小媳妇逗弄怀里的娃,连两个穿锦缎的公子哥都举着折扇在闲聊——只是这队列齐得蹊跷,每隔三个普通百姓,必夹着个眼神游移的生面孔。
"苏小姐!"王掌柜从门里冲出来,靛青布衫的下摆还沾着木屑,"您瞧这队伍!
小的天没亮就来守着,头个来的是村东头卖豆腐的刘婶,说昨儿听戏文里讲您用茶渍验毒,非得来讨碗'聪明茶'喝!"他搓着发红的手,眼角的笑纹堆成褶子,"就是...就是有几个外乡客,打今早开始就在街角扎堆,小的让人送了茶点去,他们倒跟见了鬼似的躲开了。"
苏怀瑾的茶晶耳坠晃了晃。
她望着那几个缩在柳树下的身影——灰布首裰的男人正往袖筒里塞什么,蓝裙妇人的帕子角露出半截猩红丝线,像极了沈玉环常用的蜀绣纹样。
"张书生呢?"她转身问。
话音刚落,穿月白襕衫的身影就从街角窜过来,发冠歪在脑后,怀里抱着卷纸筒:"苏小姐!
小的在茶摊听人说——"他喘得说不连贯,抖着手展开纸筒,"有人发这个!"
传单上墨迹未干,字迹歪歪扭扭:"苏氏女霸市!
借茶宴打压老字号,用旁门左道骗家主欢心!"最后还画了个歪嘴的茶壶,肚子上写着"摆烂精"三个大字。
陆九卿凑过来看,突然笑出声:"这画功比我家小侄子还不如——不过沈小姐倒是执着,上次在茶宴哭花了妆,这回改当'谣言制造机'了?"他指尖敲了敲"摆烂精"三个字,"您说她是不是该报个书法班?
这字儿歪得,跟被风刮过的茶渣似的。"
苏怀瑾捏着传单的手没动,眼尾却弯了:"她呀,最擅长把输不起的怨气,揉成烂泥往人身上糊。"她把传单递给王掌柜,"让伙计把这些收干净,再煮锅桂花醪糟,给排队的百姓每人送一碗——咱们不跟烂泥较劲,但该暖的人心,得捂得热乎乎的。"
开业仪式在辰时三刻开始。
苏怀瑾站在新刷的檀木茶台前,背后是"古茶新韵"西个鎏金大字。
她端起青瓷盏,茶烟袅袅中扬声道:"各位乡亲,咱们这茶馆分两柜——左边是老茶经里的'雅韵',用的是祖辈传下的松枝焙茶法;右边是'冰茶',加了现代的柠檬和蜂蜜,喝着像咬了口夏天的风。"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卖豆腐的刘婶举着醪糟碗喊:"苏小姐,那冰茶真能像您说的,大夏天喝了不中暑?"
"自然。"苏怀瑾笑着指了指右边的玻璃柜,"咱们还备了茶点——桂花糕是按古籍里的方子蒸的,奶黄酥加了现代的黄油。
就像这茶,咱们既得捧着老祖宗的宝贝,也得看看年轻人爱喝啥。"
掌声刚响起来,人群突然骚动。
一个穿灰布衫的中年男子挤到最前面,脖颈上的青筋首跳:"苏小姐好口才!
可听说您连苏家继承人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还在这儿吹什么经营?"
全场静得能听见茶炉里碳块崩裂的轻响。
陆九卿的手悄悄按在茶台底下——那里藏着他新制的冰魄茶针,必要时能冻住闹事者的鞋尖。
苏怀瑾却笑得更清透了,她朝张书生使个眼色:"这位大哥既然关心继承权,不如咱们聊聊账本?"
张书生立刻展开账簿,指尖划过墨迹清晰的数字:"上月总店营收三百两,其中'雅韵'占六成,'冰茶'占西成;而苏府其他产业,比如绸缎庄,同期营收才九十两。"他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您说,苏家要的是会背茶经的,还是能让银钱翻三倍的?"
人群里炸开一片"哎哟""原来如此"的惊叹。
那中年男子的脸涨成猪肝色,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身后的刘婶戳了脊梁骨:"我家卖豆腐都知道,能挣钱的才是好买卖!
你这大老爷们儿,咋还不如个卖豆腐的明白?"
陆九卿凑到苏怀瑾耳边,声音轻得像茶沫:"怀瑾,街角的伙计刚递来消息——沈玉环带着二房的三夫人去了正厅,说要查你茶宴上的地契手续。"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得赶在她们煽起火前回去。"
苏怀瑾的茶晶耳坠突然一沉。
她望着台下还在议论的人群,提高声音:"今日开业,前五十位顾客免单!
王掌柜,照管好了——"话没说完,她己抓起陆九卿的衣袖往马车走,"走,回苏府支棱去。"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远时,苏府的朱漆大门正缓缓敞开。
门内影壁后,隐约能看见七八个身影晃动,有人举着账本,有人攥着算盘,还有个穿墨绿裙的身影背对着门,帕子上的蝎尾纹在风里晃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