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宸没有回头。他的指尖在光屏上优雅地滑动,调整着虚拟模型中AI“女友”嘴角上扬的弧度,试图赋予她一个“温柔”但绝不失“理性”的微笑。
他的声音透过实验室的扩音系统传来,平稳、清晰,毫无波澜,像在读一份实验报告:
“洛晏,你的序列报告我收到了。第7号染色体短臂末端存在非良性变异链,显性表达倾向为:情绪调控缺陷,极端化思维风险显著高于基准值37.8%。”
他终于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扫描仪,冰冷地扫过幼子苍白的脸,那眼神里没有失望,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面对“不合格产品”的纯粹评估。
“这不符合洛氏基因优化的预期目标。你的存在,是对我学术声誉的潜在威胁。”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小洛晏的心脏。
他听不懂所有术语,但“缺陷”、“威胁”、“不合格”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看着父亲那毫无温度的眼睛,又看向工作台上那个越来越完美的、毫无瑕疵的AI造物。
父亲的眼神在看向那个AI时,才流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和…满意。那是他从未在父亲眼中看到过的、对自己的眼神。
“所以,”洛天宸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宣判,“你的抚养权及后续所有关联事宜,将由你母亲全权负责。
我的资源,将专注于更有价值的领域。”
他不再看洛晏,仿佛处理掉了一件无用的实验垃圾,重新沉浸到他的“完美作品”中。
屏幕上的AI“女友”似乎对他露出了一个刚刚调试好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实验室的门无声滑开,又无声关上,彻底隔绝了父子之间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
冰冷的金属世界,只剩下幼小的洛晏和他手中那张宣判他“劣等”的纸。
巨大的孤独和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站在那里,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只有眼泪无声地、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场景瞬间扭曲切换。
不再是冰冷的实验室,而是充斥着浓烈香水味和压抑氛围的家。
母亲苏宛——曾经以优雅完美著称的书香门第的千金——此刻像一尊濒临碎裂的玉雕。
她穿着昂贵的丝质睡袍,头发却散乱,眼神狂乱地在空洞与偏执的锐利间切换。
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洛天宸的照片,还有更多关于那个完美AI“女友”的新闻报道光屏。
“基因缺陷?他凭什么说我的儿子有缺陷!”
她猛地抓住小洛晏的肩膀,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尖利得刺耳,
“我的基因是完美的!洛家的基因是完美的!一定是他!是他洛天宸在外面弄脏了血统!”
她的眼神时而疯狂,时而涣散,“还有那个……那个机器AI臭铜烂铁他竟然用一堆代码来羞辱我!羞辱我们!”
她松开洛晏,踉跄着冲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面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我怎么会失败?我怎么会生出…生出…”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充满自我怀疑和毁灭倾向的眼神,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洛晏身上。
他是她完美人生最大的污点,是她无法承受的失败证明。她时而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哭诉,时而又用冰冷的、充满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
这种日复一日的拉扯,在洛晏七岁生日后的某个暴雨夜,达到了顶点。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撕扯着窗户。
苏宛异常地安静。她换上了她最昂贵、最完美的一套礼服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化了精致的妆,掩盖了所有的憔悴。
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哀婉的歌。
小洛晏蜷缩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恐惧地看着她。
苏宛忽然停下哼唱,转过头,看向阴影里的儿子。她的眼神空洞得吓人,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般的平静。
“小晏,”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妈妈好累啊。完美…太累了。” 她站起身,裙摆像盛开的黑色花朵。
她一步步走向洛晏,蹲下身,冰凉的、带着浓郁香水味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
那触感,让洛晏浑身发冷。
“记住,”她的眼神聚焦了一瞬,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认真,
“别相信任何人。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它只会…把你变成我这样。”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然后,她猛地站起身,走向巨大的落地窗。在洛晏惊恐到失声的目光中,她决绝地、毫不犹豫地撞碎了加厚的强化玻璃!
“哗啦——!!!”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被淹没在狂暴的雷声里。
苏宛的身影像一片断线的风筝,消失在窗外的狂风暴雨和万丈深渊之中。
小洛晏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他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只有眼珠能转动,死死地盯着那破碎的窗口。
冰冷的雨水裹挟着狂风灌进来,打湿了他的脸和睡衣。
几秒钟后,一股浓稠的、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混合着雨水,从破碎的窗框边缘蜿蜒流下,滴落在窗台内侧光洁的大理石上。
是血。
母亲的血。
那暗红色的液体在冰冷的石面上缓缓流淌,扩散,像一幅缓慢铺开的、绝望的抽象画。
一滴,两滴…粘稠,温热,带着生命最后的气息,滴落在离他脚尖不远的地方。
那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破碎玻璃的冷冽、暴雨的湿气、还有母亲身上残留的、己经变质的昂贵香水味…构成了洛晏童年记忆里最浓重、最无法驱散的梦魇气味。
他看着那不断滴落的、象征着他“原罪”和母亲最终“失败”的血液,小小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刺目的红和令人作呕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