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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重阳登高，早先贾母接了几个相好的贵妇帖子，商量着一起带家里媳妇跟孙辈小孩子们等到这一日一起出门登高，放松放松。
秋高气爽，天不冷不热，一家子早早就坐着马车，我跟宝玉坐在贾母的车里，慢悠悠朝着郊区出发。
贾母的身子已经大好了，看起来精神矍铄，身子康健，因为天气越发凉爽，回程也需要两个月，中途河道会结冰，所以我没有贸然提归程，准备过年前后提一提。只可惜不能第一时间守在母亲身边看小娃娃出生了。
早有几家一起将上山女眷走路用的帷幔布置好了，闲杂人等也清了，留下已经探好路的空空的山道，还有山腰装饰一新供贵妇们歇脚的凉亭。
贾母一些人因为不耐走路，刚在山脚下转了一转，跟几个同样府里出来的上年纪的老太太寒暄一会儿，大家就都招呼着坐人椅上去了，小孩子叽叽喳喳，一下马车就要忘形，亏得几个大丫鬟跟嬷嬷跟在后面。
人群渐渐四散开来，花红柳绿，你一堆我一堆，有上山的，有不耐走路就歇在半山腰的，三个春跟着家里的妇人们走上山去看远处的风景，我就跟着贾母，一步也不曾离开。
她坐着人椅，来到半山腰，早有厚厚的褥子铺在地上，摆着各色小吃食，我规规矩矩坐在她身旁，谁来喊都不起身。
众人说说笑笑，好不开心快活。
慢慢地，我从欢声笑语声中听到几丝异样。
帷幔外便是男人们的天地。从帷幔外隐隐约约看到，在这半山腰的外亭子前面，设的有一个小型靶场。
十来个半大的男孩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之所以听得清楚是半大男孩子，是因为我听见这声音里有清脆的男童声，还有公鸭般变嗓期的男子声音，还有已然刚变音的低沉的嗓音，虽然声音各异，但那种得瑟跟中二，是成年人所没有的。
男子们在一起炫耀着家里的美婢，书房里藏着的姣童，收着的名家字画孤本书籍，还有那烟花巷里臣服的头牌。
渐渐地，男人们似乎感到无聊，准备比试君子六艺。
贾宝玉作为贾家受教育的佼佼者，各样都得到了很好的训练，在男子中，也不算弱。
一样一样的，赢得了一些掌声，贾母跟几个夫人，远远地听着，面上颇为有光。
贾家军功起身，至贾母丈夫，也就是我外祖这一辈，袭了荣国公爵位，功夫不在话下，然而至贾赦贾政这一代，就差了许多，至贾宝玉贾琏这一小辈，别说武艺，只怕马步都从来没扎过。
一双手保养的比女子的还要。
射箭一事上，能拉弓的富贵公子没有几个，里面便混有一个护国公庶出的浪荡子，一向对贾宝玉颇得人缘看不顺眼，此刻觉察出贾宝玉射箭不行，自觉找到了便宜，一直嚷嚷起来。
“莫不是你们贾家的男人在女人身上躺久了，手臂软了，拿不住弓箭了吧，啊……”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贾宝玉一向养尊处优，营养跟得上，身子也差不多开始抽条长个，见过听过这么些档子事，脸一下涨的通红。
偏生性子绵软，教养使然，说不出什么污秽的话，一时想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
“你们说是不是啊，都说你们家军功出身，身手了得，为何今日这般扭捏？莫非你们……”
又是一阵疯言浪语。
已经有人开始搭弓射箭了，不停有人叫好，这护国公庶子又开始拱火，叫来一个美婢，娇滴滴地将弓箭捧到贾宝玉面前。
贾宝玉知道自已不会射箭，如果拿了，射不中，丢人才是丢大发了。
一而再再而三，那婢女几乎要扑到他身上去了。
我心里升起一股恶心。
我扭头看贾母有些气恼，然而小孩子家家的，玩笑话又不能当真，真的当众摆了长辈的架子，将贾宝玉带走，那贾家色厉内荏的名声传的更快更难听。
直到几个人开始暗讽起我去世的外祖来。
呵，这庶子一直这般闹腾，也不见嫡出的其他护国公子弟出来劝解，想来护国府在朝堂上，跟荣国府不睦吧，这谁这么没眼力见的，将这么一群熊孩子叫过来得罪人的？
忍无可忍。
我蹭的一下起身，冷冷地叫紫宁，“将那个大一点的帕子拿过来。”
紫宁赶紧从盒子里抽出来，是一方大一点的月白色绣绿荷的帕子，我用帕子包了头发，又用绑带将宽大的袖子扎起来。人立刻看起来利索极了。
贾母不解地问，“玉儿这是做什么？”
“我去见见那几个口出狂言的公子。”
话毕不等贾母说话，我便登登跑两步，掀开帷幕，钻了过来。
贾宝玉看见我，先是吃了一惊，脸霎那间涨得红彤彤的。
我瞪了他一眼。
你这个怂货，起开，让我来。
许是我气势吓人，他竟然没敢出声，乖乖跟在我旁边。
“听闻几位公子比试射箭，小女不才，愿替宝二爷出场这一局。”
一堆公子哥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还没长开抽个的小女娃，上下打量了之后，兴致缺缺，只那护国公府浪荡子笑嘻嘻地说，“你是谁，有什么资格代替软玉比试呢？”
软你个头，你个肾虚腰亏满嘴喷粪的丑八怪。
正面看这人，长得是真不好看。一张大嘴包着一嘴龅牙，看起来尖酸刻薄极了，旁边站着紧张兮兮的美婢，真是古代版的美女与野兽。
要说妾侍所生的孩子，长得应该都不差，这人长得这么丑，要么爹长得丑，要么不是他爹的孩子。
我抬头看了一圈，没有跟他一样丑的人。
我软绵绵面带微笑地对着浪荡子行了一礼，说，“宝二爷的名字叫宝玉，如果公子不识得宝这个字的话，小女可将宝二爷开蒙的识字书借与公子一观。”
周边有人嘻嘻笑开了。
那人觉得失了脸面，便又说，“你还没说你是谁，你来射什么？”
我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饰得体大方又彰显身份，他倒是没将我当成一个婢女，没敢太放肆。
“我母亲是荣国府荣国公、荣国府正一品诰命妇人史太君的独女，你说我有资格吗？”
周围几个男子倒是点点头。
此刻贾母带着几个妇人已经绕过来，担心地看着我，唯恐我吃亏。
我慢慢走过去，朝婢女伸了手。
那婢女看了看浪荡子，才将弓箭给了我。
这弓果真很沉，我摸了摸上面的弦，轻轻拨一声，发出铿锵的声音。
是一把好弓，应该在战场上保家卫国，而不是在这登高的日子里，被人拿出来显摆。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
搭弓射箭，一气呵成，第一箭，没上靶。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箭，也没上靶。
“小姑娘，你行不行啊，啊，哈哈，不行就回家找哥哥抱抱吧啊……”
几个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我冷笑一声，第三箭，直射靶心，第四箭，靶心，第五箭，从两根箭中间穿过去，正中靶心。
先生曾说过，练箭千万不能有显摆之意，女子练箭尤为不易，要懂得藏拙。
这世道，男人不容女人更为出色，见她有过人之处，必定想方设法斩断她的手脚，让她牢牢地待在后宅里。
所以我前两发都射空了。
五箭中只有三箭有成绩，当然现在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一群人，乃至宝玉，贾母还有妇人们，已经看呆了，有些不太明白。
如果我是个天才，为何前两发射空没有成绩呢？如果我不熟练，为何后面又都箭箭射中靶心？
他们不清楚我是运气还是真的可以。
乃至后续一堆人再邀请我射箭，我说再也不能了，射的不好，请勿见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