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那里,听一向寡言少语的穆森絮絮叨叨讲着应该如何如何。
“接下来一切交给我,你且委屈几日,在家里先不出门,对外便称自己寒疾复发……”
“林大人跟林夫人如今在夷州等你,为避开福王,不便回苏州,等福王离开苏州之后,我送你过去跟林大人汇合,之后离开夷州,回西宁……”
“林大人己经跟韩夫人捎了信,趁着天还没降雪,尽快回到西宁,等到了西宁,年前就为你举行及笄礼,之后就在西宁举办婚仪,在那里,还能让练练看看你,相信她也开心……”
这些突然而至的安排,己然超出了我的预期,我看着穆森,觉得心里既安心,又觉得他的声音就像远处的蜜蜂,嗡嗡首响,遥远不可及,似乎一切都在梦里。
“不过,为了路上顺遂,还有你及笄礼办的顺心一些,我明天会去请旨赐婚……”
嗯?
“名正言顺让福王知难而退,他的手脚就会少一些,最起码要忍到以后继位吧。”难得穆森露出这般讥讽的神情。
“若是福王己然跟皇帝请旨……”
穆森摇摇头,说,“他既然当众表示你跟福王府亲近,便是让你在众人面前落下口实,让别人指指点点压着你,这说明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好,我相信你……”
话语停住,场面忽然冷了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这么仓促,就将我的终身大事给定了下来,仅仅是因为早晨我去了一趟周家,祭拜了我的忘年棋友。
看着穆森此刻思索的表情,又有些好笑。
他果真是个粗人,商定好之后,就不再理会那些细节了。
于是我故意吓唬吓唬他,“穆将军,刚才说的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婚仪乃人生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问你,父母之命在何处?媒妁之言在哪里?”
“你刚才,是在跟我求婚么?”
穆森又是一呆,没想到我忽然又来这么一出,脸色憋的通红,从怀里摸出来一叠折子。
“这是你我的庚贴。”
他将两张庚贴放在桌子上,慢慢推给我。
“你的庚贴,乃是林大人在夷州亲笔所书,林夫人盖上红印,交给我保管的。”
我慢吞吞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上面还带着穆森的体温,打开一看,里面果真有我的生辰八字。
“现在都交给你保管。”
我有些发窘,飞速将两张庚贴塞进袖中,听得穆森又说,“这是你的东西,给你。”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在西宁野外丢失的那把匕首,父亲送我的第一把己经开了刃的匕首。
我眼睛一亮,将匕首接了过来,“你在哪里寻来的?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这是第一份聘礼,其他的,稍后送来给你。”
好说。
我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又听穆森说,“其实我应该多谢你,若是主动请缨去南越南安边境征战,难免皇帝疑心,如今西宁军在南安插了一道口子,后面就顺理成章。”
……
青瓦小院的门扉在身后轻轻合上,我站在石阶上,忽见漫天晚霞如血,将整片天空染成赤金色。
西沉的太阳悬在飞檐翘角之间,像一枚烧红的铜钱,将青瓦映得流光溢彩,这般壮丽的夕阳,倒像是为这场劫后余生特意铺就的锦缎。
我长出一口气,双手抱膝缩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车外的喧嚣仿佛隔了很远,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像是要跳出胸腔。
紫娟递来一盏温茶,我摇摇头,将脸埋进臂弯。马车微微晃动,檐角铜铃的声响透过车壁传来,清脆又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回音。
紫娟抱着打包好的棋盘,时不时好奇地看我一眼,又低下头,也跟着痴笑。
“你笑什么?”我有些好奇,故意问紫娟。
紫娟嘻嘻一笑,说,“我猜姑娘好事将近?心里高兴。”
“你怎么知道?莫不是刚才偷听我们讲话了?”
“姑娘莫怪我,我才不敢偷听姑娘讲话呢。屋外那么多护卫守着,我也近不得前啊。”
“那你怎么猜到的?我又不是第一次跟穆森说话。”
“姑娘有所不知,穆将军身边有一个贴身护卫,叫卫石,这个人狡猾的很,很会看人脸色呢……”
哦?怎么说?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眼光可高了,对我横鼻子竖眼的,只觉得我事多,不知怎的,忽然有一天对我好脸起来了,客气的不得了,这慢慢地,谄笑越来越多,今天一见面,对我毕恭毕敬地,好像我是他们家姑奶奶似的……”
“我想来想去,肯定不是我忽然大发神威,将他吓到了,而是因为姑娘的缘故,说不得,姑娘要做他的主子了,才对我这么恭敬,生怕我告他的状似的……”
我从来不知,从紫娟的视角里,看那些个过往的人,还这般有趣。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说,“你还真是个机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