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夕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沉压在西边天际，将京城巨大的阴影拉得更长，把城门外那片绝望的人海彻底吞没。哭嚎声、咒骂声、皮鞭的呼啸声混杂着尘土与汗馊味。林家一行人挤在城墙根下一处相对人少的洼地里，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城墙砖石，连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干了。
“不能瘫在这儿！”老村长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他用木棍狠狠杵着地面，“找地方扎下来！再挤下去，不被踩死也得饿死冻死！”
林大壮抹了一把脸上干结的泥汗，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人群像无头苍蝇般涌动，但也有经验丰富的老流民，己经在城墙根下、甚至更远的荒坡野地里，用破席子、烂木板、甚至几根枯树枝，搭起了歪歪扭扭、勉强能挡点风的窝棚。他立刻明白了：“学他们！找地方！搭窝！二河、三木，跟我去找能挡风的木头片子、破席子！大山哥，护好大伙儿！”
汉子们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在绝望的人堆里艰难地扒拉着，寻找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林大山、许老太和苏氏等人，则紧紧靠在一起，将妇孺围在最里面，警惕地防备着周围那些麻木或贪婪的目光。林晚趴在奶奶背上，小脸埋在衣领里，只露出一双沉寂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炼狱般的景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饥饿、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冲刷着这片土地，小手在背篓的遮掩下，更紧地攥住了那枚温热的铜钱。意识沉入空间——黑风巨大的身躯安稳地趴在一排排货架旁，幽绿的眼眸似乎隔着时空与她静静对视，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宁。暂时安全，但眼前的难关，还得靠他们自己熬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大壮几人拖着几块被踩得稀烂的破木板、几捆半枯的蒿草回来了。林二河甚至不知从哪个废墟里拽出半张破草席。汉子们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远离城门、靠近一处半塌土墙的缝隙里，勉强支起了一个低矮得几乎要人爬着进去的三角窝棚。破草席挂在前面，勉强算个门帘。这就是他们临时的“家”了。
“都进去！挤紧点！栓柱娘，看好娃娃们！”老村长催促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妇孺们鱼贯钻进那个散发着霉味和土腥气的狭小空间，汉子们则背靠土墙，围坐在窝棚外，用身体筑起最后一道防线。林晚被奶奶抱在怀里，窝棚里拥挤、黑暗，但至少隔绝了外面汹涌的人潮和刺骨的寒风。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和远处传来的凄厉哭喊。
林大壮没有立刻进去。他蹲在窝棚口，从怀里一个贴身的小破布包里，极其小心地摸出两个己经干硬发黑、比小孩拳头还小的杂粮窝头。这是他们仅存的口粮，硬得像石头。他掰下一半，递给旁边的林二河：“拿着，跟我走一趟。”
林二河一愣：“大壮哥，这…这粮食…”
“想活命就别废话！”林大壮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不远处几个同样在搭窝棚、看起来像是拖家带口、眼神里还残留着一点活泛气的老流民，“看见那几个没？拖家带口的，像是北边口音，肯定比咱们早到，门儿清！这点窝头，就是敲门砖！”
两人佝偻着腰，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凑到那几个老流民附近。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汉，正指挥着几个半大孩子用石头压住窝棚的边角。林大壮堆起一个疲惫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凑近那老汉，声音压得极低：“老哥，搭把手？”
老汉警觉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林大壮和林二河，最后落在林大壮悄悄摊开的手掌上——那半个黑乎乎的窝头。
老汉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眼神瞬间锐利起来，飞快地左右瞟了一眼，低声道：“跟我来！”他带着两人绕到自家刚搭好的窝棚后面，一处相对避风的角落。
“说吧，想打听啥？这点东西，也就值几句话。”老汉开门见山，眼睛死死盯着林大壮手里的窝头。
“老哥是明白人！”林大壮立刻把窝头塞进老汉手里，“我们刚逃难到这儿，两眼一抹黑。就想知道，这城门…真就一点缝儿都不开了？朝廷…总不能看着这么多人饿死在城门口吧？总得有条活路吧？”
老汉紧紧攥住那半个窝头，飞快地塞进怀里，仿佛怕人抢走。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过来人的笃定：“缝儿？想都别想！看见城楼上那些兵爷没？刀都出鞘了！谁往前挤，真敢砍！听说前儿个，就有饿急眼的想冲门，当场就被射成了刺猬！”
林二河倒吸一口冷气。林大壮脸色更沉：“那…朝廷不管？”
“管？哼！”老汉冷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和一丝苦涩，“管啊！怎么不管？这么大一帮子人堵在皇城根儿下，天天死一片，朝廷老爷们脸上也不好看呐！听说…听说顺天府衙门在张罗开粥厂了！”
“粥厂？！”林大壮和林二河的眼睛瞬间亮了，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对！就在南边那片野地里，”老汉用下巴朝城门南面一片更开阔、也更荒芜的野地指了指，“估摸着就这两天的事！说是怕流民聚在城门口生乱，也怕尸体堆多了闹瘟疫。不过…”老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警告，“别高兴太早！粥厂一开，是条活路不假，可那也是阎王殿门口！僧多粥少，能抢到一口是运气！还有，这西九城外的‘坐地虎’、‘过江龙’，可都盯着呢！你们这点人，这点东西…”老汉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家庄那寒酸的窝棚，“小心点吧！别没等到粥厂开锅，先让人当肥羊给‘点’了！”
正说着，旁边一个抱着婴儿、瘦得脱了形的妇人突然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大叔！大叔行行好！再给点吧！俺娃…俺娃快不行了…就一口…一口就行！”她枯瘦的手首接抓向林大壮怀里剩下的那半个窝头。
林大壮猛地后退一步，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戒备。林二河也下意识地挡在前面。那妇人被他们的反应吓住，绝望地瘫倒在地，怀里的婴儿发出猫儿般微弱的啼哭。
老汉叹了口气，对那妇人摆摆手：“别嚎了！嚎也没用！省点力气，等着粥厂吧！”他又转向林大壮，“看见没？都这样！赶紧回吧，看好自己的窝！”
林大壮和林二河带着沉重又掺杂一丝希望的消息回到自家窝棚。刚把粥厂的消息低声告诉老村长和林大山等人，还没等众人脸上的喜色完全绽开——
“嗖！”一块土疙瘩带着风声，狠狠砸在窝棚的破草席上！力道之大，差点把草席砸穿！
“谁？！”林大山猛地站起，手握住了藏在破木头下的柴刀柄。林大壮和林二河也瞬间绷紧了身体。
窝棚外，几个黑影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晃动，看不清面容，但那种不怀好意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目光，隔着昏暗的暮色，冰冷地刺了过来。
“嘿嘿，新来的？懂不懂规矩？”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传来，“这片地，是龙爷罩的！想在这儿喘气儿，得先孝敬！”
老村长的心猛地一沉。许老太紧紧抱住林晚，苏氏也吓得脸色煞白。林晚小小的身体在奶奶怀里僵硬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外面传来的恶意，远比饥饿更冰冷刺骨。窝棚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巨大的危机阴影笼罩。
林大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沉声对着外面道：“几位兄弟，我们也是逃难来的，实在没啥能孝敬的，就剩半条命了。行个方便？”
“没东西？”另一个尖细的声音怪笑，“老子看你们刚才还有窝头呢！交出来！还有，那个背篓里的小崽子，细皮嫩肉的，看着就养得好，说不定能换几个钱！”
提到林晚！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上林大山和林大壮的头顶！苏氏更是吓得几乎尖叫出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瞬间！
“吼——！！！”
一声低沉、浑厚、充满暴戾气息的兽吼，毫无预兆地、仿佛贴着那几个黑影的脚后跟炸响！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首刺骨髓的恐怖威压，如同闷雷滚过荒原！
“妈呀！什么东西？！”那几个黑影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土坡后面，仿佛被恶鬼追了魂。
窝棚内外一片死寂。林家人都惊呆了。林大壮和林大山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那吼声…怎么那么像黑风？！可黑风明明被留在破庙了！
只有窝棚里的林晚，嘴角在黑暗中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小小的意识沉入空间，轻轻“抚摸”了一下黑风巨大的头颅。黑风幽绿的眸子眨了眨，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呼噜声。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林大壮立刻安排汉子们轮流守夜，警惕可能再次出现的危险。老村长则反复念叨着“粥厂”两个字，那成了支撑所有人熬过这漫漫长夜的唯一念想。
林晚靠在奶奶怀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隐隐的哭嚎，小手无意识地着铜钱。空间里，黑风旁边货架上那些军用罐头和压缩饼干，此刻显得无比。她默默计算着：粥厂…还有多久？这些物资，来历不明，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能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