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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呛得她咳嗽起来，随即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她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晚晴！晚晴你醒醒！妈在这儿呢！"
她想回应，但舌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意识沉入黑暗前，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明亮的办公室，电脑屏幕的蓝光，没写完的企划案，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2023年12月7日...
"病人瞳孔不等大！准备甘露醇！立即送手术室！"
尖锐的仪器警报声中，两个灵魂在这一具身体里完成了交替。当苏晚晴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光己不再惶恐无助，而是带着几分困惑和锐利的清明。
她缓缓转动眼球，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斑驳的绿色墙裙，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头顶悬挂的昏黄灯泡，还有床边那个哭红了眼睛的中年妇女——这应该就是原主的母亲赵秀兰。
"晚晴！我的孩子啊！"赵秀兰扑上来，粗糙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指，"你吓死妈了！"
苏晚晴张了张嘴，喉咙火辣辣的疼，只发出一个气音："水..."
赵秀兰手忙脚乱地倒了半杯水，小心翼翼地托起女儿的头。搪瓷缸子边缘有个小豁口，苏晚晴的嘴唇碰到冰凉的瓷面，贪婪地吞咽着。水有些铁锈味，但此刻却如同甘露。
"他爸！闺女醒了！快去叫医生！"
病房门被"砰"地撞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冲了进来。他穿着深蓝色工装，胸口印着"京市第一纺织厂"的字样，袖口和肘部打着整齐的补丁。国字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浓眉下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闺女！"苏建国一个箭步冲到床前，厚实的大手想碰又不敢碰女儿缠满纱布的头，"疼不疼？渴不渴？医生！我去叫医生！"
苏晚晴微微摇头，这个动作立刻引起一阵眩晕。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一间八人病房，墙面下半截刷着淡绿色油漆，上半截是斑驳的白灰墙。天花板上吊着一个蒙着灰尘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病床之间的隔帘是洗得发黄的粗布，上面印着模糊的红色十字。
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都好奇地望过来。靠窗的老太太正在用铝饭盒热粥，角落里一对年轻夫妻哄着哭闹的婴儿，门口床位上躺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正盯着她看。
"我...怎么了？"她明知故问，声音细如蚊呐。虽然己经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她需要确认细节。
赵秀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那个天杀的李强...胡同里...你摔倒了...后脑勺..."
"革委会的李庆山他儿子？"苏晚晴故意问道，同时观察父母的反应。
苏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我去宰了那个小畜生！" "他爸！"赵秀兰一把拽住丈夫的胳膊，"你疯了！那是革委会..."
"革委会怎么了！"苏建国低吼，声音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欺负到我闺女头上，我拼了这条老命..."
"爸！"苏晚晴提高声音，随即因头痛倒抽一口冷气。等眩晕过去，她压低声音道："您冷静点。李庆山什么地位您不清楚？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怎么办？哥哥在部队怎么办？"
这番话让苏建国如遭雷击。他颓然坐回椅子上，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赵秀兰则惊讶地看着女儿——以前的晚晴性子软，遇事只会哭，哪能说出这么条理分明的话来？
苏晚晴趁机打量自己现在的身体。从被子里伸出的手臂纤细苍白，手腕处有一道细长的疤痕——那是原主十二岁时不小心被镰刀划伤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但有些发黄，应该是常年接触粉笔灰的缘故。左手无名指上有道浅浅的茧子，是长期握笔留下的。
病房门再次打开，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护士。医生翻开病历本，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苏晚晴同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疼，恶心，看东西有点模糊。"她如实回答。
医生点点头，拿出小手电照了照她的瞳孔："脑震荡症状。后脑伤口缝了五针，好在没伤到颅骨。"他转向苏建国，"需要观察三天，如果没有呕吐或者意识模糊，就可以回家静养。"
"谢谢大夫。"苏建国连忙起身，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大丰收"香烟，悄悄往医生白大褂口袋里塞。
医生不动声色地避开："不必这样。对了，"他压低声音，"派出所来问过情况...我说病人还在昏迷。你们...自己考虑要不要报案。"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建国一眼，带着护士离开了。
病房里陷入沉默。远处传来广播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下面播放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
苏晚晴闭了闭眼。她必须尽快适应这个陌生的时代。1974年，文革末期，但余威犹在。革委会掌握着生杀大权，像李庆山这样的地头蛇，确实不是普通工人家庭能抗衡的。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雪花扑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苏晚晴望着那片苍茫的白色，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
"爸，妈，我想...我们得找江家。"
赵秀兰的手猛地一抖，搪瓷缸子里的水洒出来几滴："江家？哪个江家？"
"就是...江振华叔叔家。"苏晚晴轻声说，故意装作不确定的样子，"我记得小时候...是不是..."
苏建国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爸，您和江叔叔是过命的交情。"苏晚晴循着记忆碎片说道，"六六年他挨批斗时，是您半夜翻墙给他送吃的。后来他主动申请去新疆戍边前，两家人不是..."
赵秀兰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那个娃娃亲？"
苏晚晴轻轻点头。这个婚约是原主偶然在父母旧相册里发现的，一张泛黄的照片背面写着"江苏两家永结秦晋之好"，日期是1954年。当时原主只当是长辈的玩笑，从未放在心上。
"不行！"赵秀兰激动地说，"新疆那么远，听说冬天能冻掉耳朵！再说这么多年没联系..."
"妈，"苏晚晴握住母亲颤抖的手，"军婚是铁律，破坏军婚是重罪。李庆山再横，也不敢明着动军属。这是唯一能保全全家的办法。"
苏建国沉默良久，突然站起身："我去邮局拍电报。"
"现在就去。"苏晚晴催促道，"趁李强那边还没反应过来。"
苏建国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赵秀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没再反对。窗外，风雪更大了，呼啸的风声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