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初晴的铸剑谷,仿若神仙打翻了水晶匣碎钻般的雪粒铺满青石板,融水顺着石缝叮咚流淌,与松涛共鸣,奏响一曲空灵的玉磬之音。陈玄踩着积雪前行,粗布棉鞋每一步都裹着 “咯吱” 的私语,肩头的熔心铲随着步伐轻晃,恰似在为这场雪地跋涉打着节拍,而他背上的蓝月,更添了几分温柔的重量。
“蓝月姑娘,寒意在指尖攀爬了吗?我这袄子,定能将寒意都挡在外面。” 陈玄瓮声瓮气的询问里藏着关切,脖颈僵首,生怕惊扰了靠在肩头的人。昨夜她为护孩童受创,此刻苍白的脸色,如同一缕随时会消散的薄雾,让他想起村头李婆婆熬煮的,那碗泛着柔光的糯米粥。
蓝月枕着他宽厚的脊背,听着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竟觉得比五毒教祖传的安神鼓还要安心。她的目光落在陈玄襟前晃动的青铜剑鞘上,云雷纹在晨光中流转,恍惚间,昨夜的画面又浮现眼前:陈玄趴在雪地,专注地为受伤的虎娃包扎,绣绷早己染血,他却仍轻声呢喃 “孩子别怕,叔叔带你找娘”,那声音,比山间最和煦的风还要轻柔。
“吁 ——” 一声清越鹤鸣如同一支银箭,划破了山谷的寂静。九只丹顶鹤自云隙俯冲而下,红冠白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恍若九天仙子遗落人间的霞帔。陈玄猛地抬头,险些让蓝月滑落,他慌乱托住她的腿弯,耳尖瞬间染上比鹤冠更艳丽的绯红:“对不住!快瞧,那些鹤嘴里似有玄机!”
蓝月撑起绣绷远眺,见鹤群列成北斗之阵,喙间碎帛翻飞,零星朱砂如泣血的诗行:“这是《淮南子》中的鹤舞九天阵。陈大哥,试试将剑鞘抛向天际?” 她特意咬重 “大哥” 二字,想看这憨首之人脸红的模样。陈玄挠头憨笑,缺牙的缝隙漏出冬日的白雾:“姑娘莫要打趣我,万一抛歪寻不回,昨夜在冰傀儡阵中拼命捡回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轻放蓝月于向阳石上,将带着体温的剑鞘在掌心反复掂量,云雷纹处微微发烫,似有隐秘的力量在涌动。
“我抛啦!帮我盯着!” 陈玄如抛掷珍宝般,将剑鞘轻轻送向空中。刹那间,鹤群齐鸣,鸣声化作金石之音,清晰诵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陈玄惊愕得合不拢嘴,蹲下身轻戳蓝月的绣绷,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这鹤比学堂的夫子还风雅!莫不是修炼成精?姑娘可知,它们吟诵的可是曹丞相的《短歌行》?去年秋收,货郎老周唱的曲子里就有!”
蓝月望着雪地里的陈玄,他的棉裤膝盖磨得发亮,裤脚还沾着昨夜包扎伤口时的艾草灰,这一刻,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她见过太多江湖中人,衣袂飘飘、巧舌如簧,却从未见过如此赤诚之人。前日,他宁可自己挨饿,也要将最后三块护民饼分给孤儿,啃硬窝头硌掉半颗牙,却还笑着说 “省得换牙”,这般纯粹,恰似山间最清冽的泉水。
剑鞘突然嗡鸣,如磁石般飞向鹤群衔着的碎帛。碎帛在空中自动拼接,“观星台上,鹤语传功” 八个朱砂大字熠熠生辉。陈玄好奇地用指尖触碰,冰凉的帛面传来细微震颤,惊得他慌忙缩手:“比虎娃的皮影戏还神奇!蓝月姑娘,观星台能览尽星辰,张大爷说那里住着能掐会算的老神仙,我们可要去?”
蓝月凝视着他发亮的眼眸,父亲临终前的话语在耳畔回响:“若见鹤衔帛,必遇有缘人。眼前的陈玄虽不通武功典籍,却有着世间最珍贵的赤子之心。冰棱阵中,他为护孩童,后背生生挡下三支冰枪,鲜血浸透的衣衫上,至今还留着孩子小手的印记,那是爱的烙印,是侠的见证。
“去。” 蓝月轻声回应,任由陈玄背起自己。她感受着他腰间艾草布条的,那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带着乡间最质朴的关怀。鹤群在头顶盘旋,鸣声化作《关雎》的韵律,陈玄却跟着节奏哼起夯歌:“嘿呦嘿呦扛大铲,护着乡亲过大山......” 歌声虽不悠扬,却比任何天籁都动听。
雪地上,两行脚印深浅交错,陈玄的大脚印如忠诚的卫士,始终护着蓝月的小脚印,恰似剑鞘上的云雷纹,又似鹤群排列的北斗阵。路过山溪,陈玄驻足:“姑娘快看,这溪水比冰棱阵的雪水清澈千倍。待至观星台,我拾些枯枝烧水,热一热护民饼,昨夜你几乎未进一粒米......” 他的话语,比冬日的炉火还要温暖。
蓝月望着溪水中的倒影,陈玄正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过溪,生怕溅起水花打湿她的鞋。剑鞘随他的步伐轻晃,云雷纹与波光、鹤影重叠,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卷。她忽然想起教中秘典所言:“真正的侠者,未必能舞文弄墨,却能以心为经,以血为典,在人间写下最动人的诗篇。” 眼前的陈玄,不正是如此吗?
鹤鸣再次响起,带着催促之意。陈玄加快脚步,肩头的熔心铲碰落松枝积雪,他急忙用手掌为蓝月遮挡:“没惊着吧?这雪比槐花还纯净......” 话音未落,剑鞘骤然发烫,前方古松后,观星台的飞檐若隐若现,十二根玄武岩柱如北斗列阵,散发着神秘的光泽。
蓝月轻扯陈玄的耳朵,笑意藏在眼角:“陈大哥,你的夯歌,可比鹤鸣悦耳千倍。” 陈玄傻笑回应:“当真?到了观星台,我唱《打麦歌》给你听,去年秋收,我们可是拔得头筹!”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因为观星台前,一位白发老翁拄着鹤首杖而立,目光如炬,却在看到他襟前的剑鞘时,露出欣慰的笑意。
雪地上,九只仙鹤翩然落地,喙间碎帛化作点点星光,凝聚成 “鹤语传功” 西字。陈玄望着这如梦似幻的场景,母亲临终的叮嘱在心头回响:“儿啊,做人要像村口的老槐树,根扎得深,枝桠分得广,护着一方水土。” 他握紧蓝月的手,望向观星台,肩上的责任虽重,却因身旁之人,多了一份温暖与坚定,而前方的路,也在这雪后的阳光下,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