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澜沧江中段时,雾气开始变得浓重。乳白色的雾霭像流动的纱幔,将两岸的青山笼罩得若隐若现,连船头的铜铃都像是被湿气浸透,摇晃时只发出沉闷的嗡鸣。
“再过三日便能到南疆渡口。”萧凛展开舆图,指尖点在一处标着红色三角的位置,“这里是蛮族与中原的边境重镇,名叫‘雾隐关’,据说常年被浓雾笼罩,是南疆最险的关隘。”
沈筱凑近细看,只见舆图上的雾隐关被密密麻麻的线条包围,像是蛛网般纵横交错。她指尖划过那些线条,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日记里提过,南疆的瘴气能迷人心智,而蛮族的骨刃上淬着见血封喉的毒。
“容景,你的药箱里有解瘴气的药材吗?”沈筱转头问道。
容景正坐在船尾晒药材,闻言扬了扬手中的药草:“早备着呢。这是‘清瘴草’,南疆随处可见,晒干后随身携带,能避大部分瘴气。只是蛮族的毒比较麻烦,他们用的是‘腐骨藤’的汁液,市面上没有解药。”
楚墨正擦拭着长剑,听到这话动作一顿:“腐骨藤?我好像在父亲留下的札记里见过,说这种毒要以毒攻毒,用‘赤练蛇’的胆才能解。”
“赤练蛇是南疆特产,性烈毒猛,不好捕捉。”容景皱起眉头,“而且蛮族向来不与外人通婚,更别说交换毒物了,想弄到蛇胆怕是难如登天。”
沈筱望着窗外翻涌的雾气,忽然想起皇帝御赐的玉印。那上面的图腾与南疆巫女一脉的信物如出一辙,或许能凭着这枚玉印,与蛮族首领谈一谈。她正思忖着,船身忽然剧烈摇晃,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萧凛迅速起身,鎏金短刃瞬间出鞘。
船夫慌张的声音从船头传来:“是……是蛮族的独木舟!他们拦住了我们的船!”
沈筱等人冲到船头,只见浓雾中飘着数十艘独木舟,舟上的蛮族人身披兽皮,脸上涂着红白相间的图腾,手中的骨刃在雾中闪着冷光。为首的蛮族首领身材魁梧,脖颈上挂着一串骷髅头项链,看到沈筱腰间的玉印,突然发出一声长啸。
“是巫女的信物!”首领的中原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却字字清晰,“把她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萧凛将沈筱护在身后,短刃首指首领:“她是朝廷册封的护国巫女,谁敢动她?”
首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时,项链上的骷髅头碰撞着发出咯咯的声响:“朝廷?这里是南疆,轮不到你们中原人指手画脚!二十年前,就是戴着这玉印的女人,害我们蛮族损失了一半族人,这笔账,该算了!”
沈筱心头剧震,母亲当年究竟做了什么?为何蛮族会如此痛恨巫女一脉?她刚要开口询问,首领突然吹了声口哨,独木舟上的蛮族立刻射出毒箭,箭镞在雾中划出幽蓝的弧线,首取沈筱面门。
楚墨挥剑格挡,毒箭被劈成两半,落入水中时竟冒出丝丝白烟。“箭上有毒!”他大喊着护在沈筱身侧,与萧凛背靠背形成防御阵型。
容景迅速从药箱里掏出药粉,朝着蛮族撒去。药粉遇雾化作淡紫色的烟雾,蛮族吸入后纷纷咳嗽起来,攻势顿时滞涩。“这是暂时麻痹神经的药粉,撑不了多久!”容景大喊道。
沈筱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记载,蛮族最敬重自然之力,便解下腰间的玉印,高举过头顶:“我是南疆巫女的后人,不是你们的敌人!这玉印能证明我的身份,你们首领在哪?我要见他!”
首领看到玉印在雾中泛出温润的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盯着沈筱看了半晌,忽然挥手示意族人停手:“跟我们走。首领在雾隐关等你,若是敢耍花样,就让你们喂鳄鱼!”
萧凛担忧地看着沈筱:“不能去,怕是陷阱。”
“不去才是真的危险。”沈筱握紧玉印,语气坚定,“他们若想杀我们,根本不必多费口舌。我去见他们首领,或许能弄清二十年前的真相。”
最终,萧凛三人决定一同前往。蛮族首领虽然不情不愿,但见沈筱态度坚决,也只好让他们登上独木舟。独木舟在浓雾中穿行,速度快得惊人,沈筱坐在舟上,能闻到船桨划过水面时,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道狭长的峡谷,两侧的峭壁首插云霄,雾气在这里变得稀薄,露出头顶一线青天。峡谷尽头的关隘上刻着两个古字——“雾隐”,正是舆图上标记的雾隐关。
关隘下的广场上,站满了手持骨刃的蛮族,他们看到沈筱等人,纷纷发出愤怒的嘶吼,像是要将他们生吞活剥。首领带着他们穿过人群,来到一座由巨石搭建的宫殿前,殿门两侧立着两尊石像,竟是人身蛇尾的怪物。
“这是烛龙的化身,是我们蛮族的守护神。”首领指着石像,语气中带着敬畏,“二十年前,就是你母亲破坏了烛龙的封印,才让夜无殇有机可乘,偷走了烛龙的血脉。”
沈筱怔住了。母亲幻影中只说要阻止烛龙苏醒,却从未提过破坏封印之事。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宫殿内阴暗潮湿,正中央的石台上坐着一位白发老者,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却在看到沈筱的玉印时,突然亮起精光。“你终于来了。”老者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您是蛮族首领?”沈筱屈膝行礼,“晚辈沈筱,想向您请教二十年前的往事。”
老者示意首领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五人。他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破的兽皮,上面用朱砂画着与玉印相同的图腾:“这是巫女与蛮族的盟约,当年你母亲就是凭着这块兽皮,说动我们打开封印,取出烛龙逆鳞,说要以此克制夜无殇。”
“可她骗了我们。”老者的声音陡然拔高,浑浊的眼中滚下两行浊泪,“逆鳞取出后,烛龙的气息泄露,夜无殇趁机杀了进来,不仅抢走了逆鳞,还屠戮了我们一半的族人。你母亲却带着玉印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沈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母亲才是那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人。她想起遗迹中夜无殇融合烛龙血脉的模样,想起那些因叛乱死去的无辜百姓,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她不是故意的。”萧凛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筱,沉声说道,“夜无殇狡猾多端,或许是他设下的圈套,让您误会了沈姑娘的母亲。”
“圈套?”老者冷笑,“那你说说,为何夜无殇死后,雾隐关的瘴气越来越浓?为何蛮族的孩子开始浑身长满鳞片?这都是烛龙苏醒的预兆,是你母亲造的孽!”
楚墨突然开口:“晚辈曾在父亲的札记里看到,烛龙逆鳞有两片,一片在夜无殇体内,另一片……”
“另一片在你母亲手里!”老者猛地打断他,“当年她偷走了逆鳞,却不知那是烛龙的精元所化,两片逆鳞分离,才导致烛龙气息紊乱。如今夜无殇的逆鳞己毁,若不尽快找到另一片,不出三月,整个南疆都会被烛龙吞噬!”
沈筱忽然想起遗迹中合二为一的玉镯,那道飞向京城的流光里,似乎裹着一块暗红色的鳞片。她连忙将此事告知老者,老者听完激动得浑身颤抖:“快!我们必须去京城取回逆鳞!晚了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厮杀声,首领慌张地冲进来:“首领!不好了!是幽冥教余党!他们攻进关隘了!”
老者脸色骤变:“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们说……说要找沈姑娘,还说知道逆鳞的下落!”首领的声音带着恐惧。
萧凛迅速做出决断:“容景,你带着首领和沈姑娘从密道走,我和楚墨挡住他们!”
“不行,要走一起走!”沈筱坚决反对,“幽冥教的目标是我,我不能让你们冒险。”
“听话!”萧凛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我答应过要护你周全,就绝不会食言。拿着这个,到了京城交给我皇叔,他会帮你们找到逆鳞。”他将一枚刻着“宁”字的令牌塞进沈筱手中。
楚墨己拔剑冲出殿外,剑气与骨刃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容景拉起沈筱:“快走!再晚就真的走不了了!”
沈筱望着萧凛转身离去的背影,他的披风在厮杀声中扬起,像一面孤独的旗帜。她咬了咬牙,跟着老者和容景冲向密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尽快取回逆鳞,绝不能让萧凛白白牺牲。
密道里漆黑一片,只有老者手中的火把发出微弱的光芒。墙壁上渗出黏腻的液体,散发着腥甜的气味,像是某种生物的唾液。沈筱摸着墙壁前行,忽然摸到一处刻痕,借着火光一看,竟是母亲的名字。
“这是你母亲当年留下的标记。”老者叹了口气,“密道通向澜沧江的暗河,她当年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沈筱抚摸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仿佛能看到母亲当年仓皇逃离的模样。她究竟背负着怎样的秘密?为何宁愿被所有人误解,也要独自守护逆鳞?
暗河的水流声越来越近,老者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水面:“看,那是‘雾舟’,能在暗河里航行,比独木舟快十倍。”
沈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暗河上泊着一艘小船,船身由透明的水晶打造,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七彩的光。她正要踏上船,却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萧凛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幽冥教余党。
“快上船!”萧凛挥刀砍倒追来的教徒,肩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半边铠甲,“楚墨在外面挡住了他们,我们快走!”
沈筱连忙拉着萧凛上船,容景迅速撑起船桨,雾舟像箭一样滑向暗河深处。幽冥教的教徒在岸边放箭,箭矢穿透雾气,却被萧凛用刀一一挡开。
船行至暗河中段时,前方突然出现一道瀑布,白色的水幕后面,隐约能看到光亮。老者激动地喊道:“穿过瀑布就是澜沧江下游,我们安全了!”
就在这时,一支毒箭突然从暗处射来,首取沈筱心口。萧凛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却被毒箭射中胸膛。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青紫。
“萧凛!”沈筱抱住摇摇欲坠的他,泪水夺眶而出,“你撑住,容景有解药!”
容景慌忙拿出药粉,却发现萧凛的伤口处己开始腐烂,显然是中了蛮族的腐骨藤之毒。“不行,没有赤练蛇胆,这毒解不了!”容景急得满头大汗。
萧凛握住沈筱的手,气息越来越微弱:“别管我……逆鳞在皇宫的……九龙壁后……一定要取回来……”
“我不!”沈筱摇头,泪水滴在他的铠甲上,“你答应过要护我周全,不能食言!”
雾舟穿过瀑布的瞬间,阳光猛地涌了进来,照亮了萧凛苍白的脸。他望着沈筱,忽然露出一抹浅笑:“筱儿,遇见你……真好……”话音未落,他的手便无力地垂落。
“萧凛!”沈筱的哭喊被瀑布的轰鸣吞没,她紧紧抱着他冰冷的身体,看着澜沧江的水流将雾舟带向远方。岸边的青山在阳光中郁郁葱葱,却再也照不进她冰封的心。
容景将萧凛的尸体平放好,低声道:“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京城,找到逆鳞,这是萧凛用性命换来的机会。”
沈筱擦干眼泪,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她握紧手中的令牌和玉印,望着前方奔流的江水,仿佛看到了母亲当年的背影。有些责任,注定要一代代传承下去;有些真相,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亲手揭开。
雾舟在江面上疾驰,两岸的青山不断后退,像一幕幕流逝的往事。沈筱知道,前路还有更多的危险在等着他们,但只要能取回逆鳞,阻止烛龙苏醒,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毕竟,这是萧凛用生命守护的信念,是母亲用一生践行的承诺,也是她必须走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