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入了冬,寒气一日重过一日。
张大夫那条不争气的老寒腿,如期而至地开始作妖。
膝盖头子又红又肿,像揣了两个发面馒头。
白天走路一瘸一拐,到了夜里,那滋味更是销魂。
针扎似的疼,火烧火燎的难受,翻来覆去,把床板烙得吱呀作响,愣是睡不着一个囫囵觉。
他自己是郎中,自然不肯轻易服输。
翻出压箱底的方子,什么独活寄生汤、乌头汤,拣选最猛的药材,亲自煎了,咕咚咕咚灌下去。
结果呢?
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肚子倒是饱了,腿疼却不见半分减轻,依旧我行我素地折磨他。
心情也因此格外暴躁。
药铺里的小栓子,成了现成的出气筒。
不是嫌他捣药声太大,就是骂他药材没放对地方,整日里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师父,您这腿……”小栓子看着张大夫龇牙咧嘴的样子,小声劝道,“要不,歇歇?”
“歇什么歇!”张大夫眼睛一瞪,“老夫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话是这么说,额角渗出的冷汗却出卖了他。
苏清辞那边,依旧雷打不动。
每日清晨,带着吴婆婆她们几个老姐妹,在医馆门口的空地上舒展筋骨。
她见天冷了,特意在原来的太极拳和八段锦基础上,加入了一些针对膝关节保健的动作。
比如双手搓热,反复揉搓膝盖的“干洗腿”。
还有屈膝下蹲,按摩膝眼、犊鼻、梁丘等穴位。
“婆婆们,这几个动作,能温通咱们腿上的经络,让气血跑得欢快些,关节得了濡养,自然就不那么怕冷怕疼了。”
她的声音清亮,讲解得也通俗易懂。
吴婆婆她们听得连连点头,学得也格外认真。
隔壁回春堂的张大夫,嘴上骂苏清辞“不务正业”、“花拳绣腿”,眼睛却诚实得很。
每当苏清辞她们做操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竖起耳朵。
药铺门帘掀开一条缝,或者透过窗棂的缝隙,眼神总往那边溜。
尤其苏清辞讲解到腿脚保养时,他听得更是仔细。
心里一边嘀咕“净整些没用的”,一边又忍不住将那些动作要领默默记下。
这日午后,药铺里没什么病人。
张大夫在后院踱步,疼得首抽冷气。
鬼使神差地,他瞅了瞅西周无人,竟偷偷摸摸地比划起来。
学着苏清辞教的法子,屈膝,慢慢下蹲,再缓缓站起。
又笨拙地去揉按自己的膝盖。
动作很是僵硬,跟他平日里端着的郎中架子判若两人。
刚开始还觉得别扭,活动了几下,竟感觉膝盖周围微微有些发热。
那股子钻心的疼,似乎……好像……减轻了那么一丁点儿?
他自己都愣住了。
随即又板起脸:“哼,肯定是老夫早上喝的药起效了!”
苏清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却不动声色。
之后几日,她让吴婆婆她们做操时,特意将那些针对腿脚的动作放得更慢,口令也喊得更清晰。
每一个穴位的定位,每一个动作的要领,都讲得仔仔细细,仿佛是特意说给某些“碰巧路过”的有缘人听的。
有相熟的街坊路过,见张大夫站在门口伸胳膊踢腿,便笑着打趣:
“张大夫,您这是……也学苏丫头的养生操呢?”
张大夫老脸一热,脖子瞬间梗了起来,吹胡子瞪眼:
“胡说八道!老夫这是活动筋骨,舒展舒展!跟她那花里胡哨的东西,能一样吗?!”
说完,还重重“哼”了一声,背着手,一瘸一拐地踱回了药铺。
只是那脸上的红晕,许久未退。
接下来的几日,张大夫依旧嘴硬。
人前对苏清辞的养生操嗤之以鼻,人后却偷偷摸摸地坚持活动。
他惊奇地发现,往年这个时节,疼得他死去活来的老寒腿,今年似乎真的没那么猖獗了。
夜里能睡上几个安稳觉,白天走路,腿脚也利索了不少,不像从前那样拖泥带水。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那黄毛丫头的法子,真有点门道?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可能!定是老夫最近调整了药方,药力上来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苏清辞见时机差不多了。
便让吴婆婆、李大娘这些最早跟着她练操的老街坊,在街坊邻里间“现身说法”。
“哎哟,自从跟着苏大夫练这养生操,我这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上楼都有劲儿了!”
“可不是嘛!以前我这膝盖一到阴雨天就犯嘀咕,现在好多了!”
“苏大夫说了,这叫‘治未病’,比生了病再吃药强!”
几位老人家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容光焕发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时间,引得更多饱受老毛病困扰的老年人驻足观望,纷纷向苏清辞打探。
张大夫听着外面的热闹,心里五味杂陈。
那丫头的法子……好像真的有点用?
可让他堂堂回春堂的老郎中,去承认一个黄毛丫头的“花架子”比自己的汤药还管用,这脸往哪儿搁?
不行,绝对不行!
苏清辞看着隔壁紧闭的药铺大门,心中了然。
要让这位固执的老先生彻底服气,恐怕还需要一个更首接、更无法辩驳的“冲击”。
她不急,慢慢来。
这“冲击”,想必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