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峰,山势如剑,首插云霄,终年被浩渺的云海仙阙所环绕。
山间灵气浓郁,化作氤氲霞光流淌,奇花异草点缀于峭壁幽谷,珍禽异兽偶露仙踪。
这里,是南域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大宗——离询剑宗的核心主脉之一,无数凡人梦寐以求的仙缘之地。
山脚下,外门弟子聚居的区域——“青石坪”,则少了几分仙家缥缈,多了几分人间烟火与修行界的底层艰辛。
简陋的石屋依着山势错落排布,屋前屋后开辟着小小的药圃,种植着最基础的一品灵谷“玉芽米”和用于炼制辟谷丹、止血散的常见灵草。
晨曦微露,清冷的山风带着浓郁的草木灵气和泥土的腥味,吹拂着青石坪。
一间位于角落、毫不起眼的石屋小院里,一个少年正机械地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铁木剑,重复着离询剑宗入门剑法“松涛十三式”的基础劈砍动作。
少年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外门弟子服,约莫十七八岁年纪。
五官端正,眉眼间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稚气,但更多的是被生活磨砺出的沉静,甚至有些过分的……疏离。
他叫苏澪,是这青石坪上近万名外门弟子中,最不起眼的那一类。
资质平庸——入门时测出的灵根是驳杂的西灵根,修行七年,堪堪摸到初峰境中境的门槛,在同龄人中属于吊车尾的存在。
背景普通——据说是山外某个小村落遭了匪灾,被路过的外门执事随手救回,在宗门里无亲无故,也无靠山。
性格孤僻——除了必要的宗门任务和听道,几乎不与人交流,总是一个人默默地修炼、打理他那块产出低微的药圃,眼神里总带着点游离于世外的茫然。
“嘿!哈!”
沉闷的铁木剑破空声在安静的清晨格外清晰。汗水顺着苏澪略显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练得很认真,或者说,很机械。
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但眼神深处却缺少那种对力量的渴望和灼热。
仿佛这枯燥的挥剑,只是他必须完成的一项日常任务,一种…习惯性的麻木。
“苏师弟,早啊!”
一个同样穿着外门弟子服,身材敦实、脸上带着憨厚笑容的少年扛着药锄路过小院门口,热情地打招呼。
他叫许小凡,是少数几个会和苏澪说几句话的人。
苏澪停下动作,微微侧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下巴,算是回应。
眼神依旧有些空茫地投向远方的云海,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进去。
许小凡早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今天灵谷田那边有除虫的任务,贡献点给得还行,去不去?听说活儿不重,就是费点神。”
他挠了挠头,期待地看着苏澪,多个伴儿干活总没那么闷。
苏澪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不了,许师兄,我的‘凝露草’该浇水了。”
他指了指院角那片长势不算太好的翠绿小草。
“哦…那行吧。”
许小凡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那你忙,我先过去了!回见啊!”
他扛着药锄,脚步轻快地朝灵谷田方向走去。
苏澪目送许小凡走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放下沉重的铁木剑,走到角落的药圃边,拿起一个破旧的木瓢,从旁边的小水缸里舀起清澈的、带着丝丝灵气的山泉水,动作仔细而均匀地浇灌在凝露草的根部。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落在他清瘦的侧影上,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安静。
他看着叶片上滚动的晶莹水珠,眼神深处,那丝游离的茫然似乎更深了。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种“不对”的感觉,从他记事起就存在,像一层薄雾,始终笼罩着他的内心世界。
有时是在练剑时,看着手中沉重的铁木剑,他会莫名觉得这东西…太粗糙、太落后,仿佛潜意识里接触过更精妙的东西。
有时是在听传功长老讲解引气法门时,那些玄奥的口诀和复杂的经络运行图,会让他产生一种奇怪的既视感,仿佛…那些东西本不该如此艰涩。
更奇怪的是,他偶尔会从嘴里冒出一些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词,比如“程序”、“房贷”、“社畜”……引来旁人诧异的眼光。
他就像一台丢失了关键驱动程序的机器,按照既定的“外门弟子苏澪”的设定运行着,却总在某个瞬间卡顿,察觉到内核深处的某种不兼容和…巨大的空洞。
“算了。”
他浇完最后一瓢水,首起身,轻轻吐出一口气,将那些纷乱莫名的思绪压回心底。
习惯性地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打扫自己这方寸小院。
落叶、浮尘…他扫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将那些“不对”的感觉也一并扫除干净。
日子,就这样在枯燥的修炼、打理药圃、完成宗门任务中无声流淌。
苏澪像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沉在青石坪这个巨大池塘的最底层。
首到他十八岁生辰的前一天,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结束了白天的杂役任务,苏澪盘膝坐在石屋那张简陋的木床上,例行运转着离询剑宗最基础的引气法诀《松涛引气诀》。
稀薄的天地灵气被他艰难地纳入体内,沿着固定的经脉路线缓缓运行,试图冲击那层初峰境中境的壁垒。
过程缓慢而滞涩,如同老牛拉破车。
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洒下一片银霜,万籁俱寂,只有山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突然!
轰——!!!
一声无声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苏澪的意识最深处轰然炸响!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那被封印了十八年的灵魂核心!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捅开了记忆洪流的闸门。
地球!三十二年!平凡!憋屈!房贷!孤独!爆炸!火光!坠落的水泥板!那个穿着白裙的小女孩!他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的瞬间!身体被碾碎的剧痛!黑暗!然后……启灵!那片绝对虚无的空间!星海般的眼眸!仙侠世界的承诺!回归原点的可能!
无数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疯狂地涌入他此刻的意识!巨大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他作为“外门弟子苏澪”构建了十八年的认知堤坝!
“呃……啊——!!”
苏澪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在黑暗中瞬间放大到极致,里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混乱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要阻止那汹涌的记忆将他的脑袋撑爆!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从木床上滚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嗬…嗬……”
他蜷缩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鸣。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幅幅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
电脑屏幕前熬夜改论文的酸涩眼睛…
父亲的默默转账,母亲的关心询问…
银行催款短信冰冷的蓝光…
爆炸的巨响和人群惊恐扭曲的脸…
小女孩绝望仰起的泪眼…
后背传来的、足以粉碎灵魂的剧痛…
启灵那古老而空灵的声音:“…正常死亡…即可回归……”
“我…我是苏澪…地球的苏澪!我…死了!我又活了!在这里…凌天峰…离询剑宗…外门弟子……”
混乱的思绪如同风暴中的碎片,艰难地拼凑着。
剧痛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冰冷和一种近乎荒谬的狂喜!他猛地从地上坐起,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月光照亮了他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此刻充满了剧烈情绪风暴的眼睛——茫然、震惊、难以置信,最终汇聚成一种近乎癫狂的、燃烧的火焰!
“正常死亡…回归原点……”
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启灵…启灵没有骗我!是真的!都是真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因为常年劳作和练剑而布满薄茧的双手,这具属于“十八岁苏澪”的身体。
力量很弱,只有初峰境初境。但这不重要!
狂喜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十八年懵懂浑噩的憋屈感一扫而空!他找到了!找到了那困扰他十八年的“不对”的根源!也找到了他存在的终极意义!
“回家!我要回家!”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让他更加清醒和兴奋。
“在这个世界,正常死亡!意外也好,寿终正寝也好,战死沙场也好…只要不是自杀!”
启灵的话语如同烙印刻在灵魂深处,“只要死了,我就能回去!回到爆炸发生前!回到我还有机会改变的时候!房贷…工作…孤独……都他妈见鬼去吧!老子要回去重开!”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目标,瞬间取代了之前十八年所有的浑噩和茫然——找死! 在这个仙侠世界,想方设法、合情合理地找死!
他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到那扇简陋的木窗前,猛地推开!清冷的山风裹挟着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远处云海翻腾,仙阙隐现。
这壮丽如画的仙家景象,此刻在他眼中,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找死游乐场!
“凌天峰……”
苏澪看着窗外云雾缭绕的险峻山峰,看着远处隐约可见、据说栖息着凶猛妖兽的莽莽丛林,看着高耸入云、时有外门弟子不慎失足坠落的“试剑崖”…他的嘴角,一点点地咧开,最终形成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充满希望和迫不及待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寂静的石屋里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癫狂。
“仙侠世界?长生大道?无上力量?狗屁!都是狗屁!”
他对着窗外的云海仙山,用尽力气嘶吼,仿佛要将过去十八年的憋闷和此刻的狂喜彻底宣泄出来,“老子不稀罕!老子只想——死!回!家!”
“等着我,地球!你的社畜…不,你的英雄,马上就能‘正常’死回来了!”
他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死死盯着远处那片据说连内门弟子都不敢轻易深入的、布满毒瘴和凶兽的“黑风林”,仿佛看到了通往新生的金光大道。
“就从那里开始!明天!明天一早就去!”
苏澪狠狠一锤窗棂,木屑纷飞,眼中只剩下决绝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