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签下协议的那一刻，林晚感觉自己灵魂的一部分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决然。她像一个在赌桌上押上了全部身家的赌徒，在骰子掷出之前，一切的恐惧和犹豫都己失去了意义。
“代理人”的效率高得惊人。他当场就将一笔预付款转入了“老爹”的账户。那串林晚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在终端屏幕上闪烁了一下，便消失在账单深处。
“老爹”那只机械义眼里的蓝光似乎都变得温和了许多。他立刻从一个低温冷藏柜里取出一支标记着“清道夫7型”的纳米机器人注射剂，动作娴熟地为林曦安排了第一期治疗。整个过程，林曦都在沉睡中，对母亲刚刚做出的魔鬼交易一无所知。
当林晚抱着女儿走出“蠕虫道”时，天己经快亮了。沉降区的天空，从深灰变成了略浅一些的铅灰色，酸雨依旧淅淅沥沥。但这一次，林晚觉得空气似乎没有那么令人窒息了。林曦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那可怕的金属摩擦声消失了。这个小小的变化，让林晚觉得，自己出卖灵魂换来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代理人”给了她一个加密的通讯器和一小包东西，并告诉她，三天后，他会通知她进行芯片植入手术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在那之前，她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回到那个用集装箱搭建的家，林晚第一次感觉到了些许暖意。她看着女儿安睡的脸庞，心中的巨石暂时落了地。她将通讯器藏好，然后打开了那个小包。
里面是三支淡蓝色的药剂，和一笔不算多但足够她和女儿生活半个月的信用点。
“这是你的预付报酬。”“代理人”当时这么说，“蓝色的药剂是意识稳定剂，在你植入MX-7之前，先用这个稳固你现在这块二手芯片。我们不希望你在手术台上就变成一个疯子。”
林晚看着那三支稳定剂，心中五味杂陈。几天前，她还为了这种药剂的价格而绝望，现在，它却像廉价的赠品一样摆在自己面前。命运的荒谬，莫过于此。
接下来的两天，是林晚这几年来过得最安稳的日子。她不用再去垃圾山里拼命，不用再为下一顿饭发愁。她用那笔钱买来了干净的水和富有营养的合成食物，甚至还给林曦买了一件柔软的新衣服。女儿的身体在“清道夫”纳米机器人的作用下，一天天好转，苍白的小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她开始能小声地笑，能和林晚说更多的话。
每当看到女儿的笑容，林晚就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她刻意不去想那份协议，不去想即将到来的手术，将自己沉浸在这短暂的、偷来的幸福之中。
然而，幸福就像阳光下的泡沫，美丽，却一触即破。
第三天傍晚，加密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地址和一行冰冷的文字：
【今晚九点，到这个地址。有你的第一个任务。】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不是说好先进行手术吗？怎么变成了任务？她试图联系“代理人”，但通讯器没有任何回应。不安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别无选择。安顿好林曦，林晚按照地址，来到了沉降区边缘的一个废弃货运中转站。这里比垃圾场还要荒凉，巨大的起重机像史前巨兽的骨架，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着。
一个穿着货运公司制服的男人正在等她。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眼神冷漠，正是那天她在“代理人”身边见过的雇主之一。
「你来了。」男人言简意赅，指了指旁边一个半人高的金属箱，「这是你的任务。」
林晚走过去，看到箱子里放着一台崭新的、闪烁着柔和蓝光的儿童呼吸机。它的设计精良，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
「一台非法的儿童呼吸机。」男人打断了她，「这是给你的报酬之一，拿去给你女儿用吧。它能辅助她的肺部功能恢复，比‘老爹’的治疗效果更好。」
林晚愣住了。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慷慨。她伸手抚摸着呼吸机冰冷的外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有了这个，林曦康复的希望就更大了。
「但是，」男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森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拿到它，你得帮我带一样东西，通过前面的AI安检站。」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通体漆黑的数据棒，递到林晚面前。「把它带过去，交给对面接应的人。呼吸机就是你的了。」
林晚的喜悦瞬间凝固。
AI安检站。那是沉降区通往外界的唯一关卡，由“创世智脑”公司最先进的AI系统控制。它的扫描仪可以穿透一切物理阻碍，检测出任何未经授权的电子设备、违禁化学品甚至人类异常的情绪波动。每天都有无数企图蒙混过关的人，在扫描光束下被当场识别，然后被一旁的安保机器人毫不留情地“净化”。
那冰冷的蓝色光束，是所有沉降区居民的噩梦。
「这里面是什么？」林晚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该你问的，别问。」男人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很清楚，能让对方冒这么大风险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善意的礼物。这很可能是某种足以颠覆秩序的病毒、窃取来的核心数据，甚至是……某个被通缉的AI的意识碎片。
无论是什么，一旦被发现，下场只有一个——死。而且是带着女儿一起。
两难的抉择，再一次像一张巨网，将她牢牢罩住。
选择一：拒绝。她可以现在就转身离开，放弃这台呼吸机，也暂时保住了性命。但这就意味着她违背了第一次任务，违背了那份魔鬼协议。“代理人”和他的组织，绝不会轻易放过一个不听话的棋子。更重要的是，她将失去这个让女儿更快康复的机会。
选择二：接受。她将呼吸机带给女儿，给她最好的治疗希望。但代价是，她必须带着这颗不知道是什么的“炸弹”，去挑战那个从不出错的AI死神。她和女儿的性命，都将悬于一线。她甚至能想象到，当她走过安检通道时，那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安保机器人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她和她怀里女儿的画面。
女儿立即得到更好的治疗，还是两人都可能立刻被处决？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题目。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他冷笑一声，加了一把火：「别忘了，你女儿的后续治疗，还需要我们点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晚的心理防线。
是的，她没有选择。从她签下协议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是一枚棋子，只能按照执棋者的意愿移动。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女儿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的样子。然后，画面切换，女儿戴上了这台呼吸机，脸色红润，自由地呼吸着，对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这个幻想，给了她无穷的力量，也给了她踏入地狱的勇气。
「我该怎么做？」林晚抬起头，眼神中的挣扎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很简单。把数据棒藏在呼吸机的电源接口里。那里的能量屏蔽层，理论上可以干扰AI的初步扫描。但真正的关键，在于你。」
他盯着林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AI不仅扫描物品，更会扫描你的生理数据。心跳、皮电反应、肾上腺素水平……任何一丝的紧张和恐惧，都会让它判定你为‘高危目标’，从而进行深度扫描。到那时，谁也救不了你。」
「所以，当你走过那道门的时候，你必须像一块石头。不能有任何情绪。你要想着，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带着一台普通的医疗设备，去做一件普通的事情。」
不能有任何情绪。
林晚在心中咀嚼着这句话，感到一阵深深的寒意。这不仅仅是考验她的勇气，更是在考验她对自己身体和意识的控制力。
她接过那个冰冷的数据棒，触感坚硬而沉重，仿佛握着自己和女儿的命运。她小心翼翼地将它塞进呼吸机的接口，然后将整个箱子抱在怀里。
「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男人最后警告了一句，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晚独自站在空旷的货站里，怀抱着那个决定她们母女命运的箱子。远方，AI安检站那道冲天而起的蓝色扫描光束，像一把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而无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一遍遍地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我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我只是去拿一台属于我女儿的呼吸机。
然而，她的心脏，却不听话地狂跳起来。
那通往安检站的路，仿佛没有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