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地狱“回味”终于熬到了尽头。最后一天子时的幻象结束后,将小渔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虽然依旧疲惫不堪,但心脏深处那份沉重的冰冷和窒息感,却如同潮水般彻底退去了。楚正南最后的身影和执念,仿佛也随着这最后一次反噬,被彻底消耗、释然,只留下一种淡淡的、沉重的哀伤沉淀在心底。
他感觉自己像是蜕了一层皮,虚弱,却也……坚韧了一些。至少,再面对那些茶罐时,他眼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敬畏,少了几分最初的懵懂和侥幸。
就在他挣扎着爬起来,准备迎接新一天的“苦力”生涯时——
“嗡……”
一声熟悉的、带着空间涟漪般震颤的嗡鸣,在寂静的茶馆里响起!
将小渔猛地抬头!
门口!那块沉寂了将近一个月的旧木牌,此刻正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柔和、稳定的乳白色微光!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清晰地勾勒出那两个古朴的篆体字:
有缘!
又来了!
这一次,将小渔的心跳没有加速,手心也没有出汗。经历了宋薇的狂喜、楚正南的悲怆与反噬的折磨,他的心仿佛被淬炼过,沉静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深色石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发光的木牌,等待着。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
那是一个男人。身材原本应该很高大,此刻却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佝偻得厉害。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团枯草,夹杂着刺眼的白霜。脸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两个浓墨重彩的黑眼圈挂在脸上,眼球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红得吓人。他穿着一件沾满泥点和不明污渍的旧夹克,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皱巴巴、领口发黄的T恤。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得如同两口干涸的枯井,里面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那绝望是如此深重,如此纯粹,甚至超越了宋薇当初的歇斯底里和楚正南的沉痛执念。那是一种……被彻底掏空了灵魂,只剩下一个麻木躯壳在行走的……死寂。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尘土、汗味、烟草焦油以及……某种更深沉的、如同铁锈般的悲伤气息,随着他踏入茶馆,瞬间弥漫开来。
男人踉跄着走了进来,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他没有看西周的环境,没有看那满墙的茶罐,甚至没有看柜台后的将小渔和阿七。他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空处,最终落在了离门口最近的一张矮桌上。
然后,他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噗通”一声,首挺挺地跪倒在那张矮桌前。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厚实原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
他没有哭嚎,没有哀求。只是那么死死地、用尽全力地将额头抵在桌面上,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耸动着。整个身体因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而剧烈地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
茶馆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男人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嗬嗬”声,还有额头与桌面碰撞发出的、沉闷而绝望的叩击声。
一下。又一下。
将小渔站在柜台后,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如同深渊般的死寂绝望,比楚正南的反噬更让他感到窒息。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个濒临崩溃的灵魂。
阿七也收起了所有的慵懒和戏谑,悄无声息地蹲在柜台边缘,碧绿的猫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跪伏在地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男人剧烈颤抖的身体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他依旧没有抬头,额头死死抵着桌面,沾满了灰尘和污渍的双手,颤抖着如同捧起千斤重物般,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普通的、封面印着卡通火箭图案的硬壳笔记本。笔记本的边角卷曲磨损,显然是主人经常翻阅的。
他颤抖的手指,艰难地翻开笔记本的封面。里面夹着的,不是笔记,而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男人用沾满污渍和……点点暗褐色的…像血?的手指,小心地展开了那张纸。
纸上是用铅笔写的字。字迹清秀工整,却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泪痕晕开的模糊水渍。字迹的末端,更是被大片的、晕染开的深色水渍彻底模糊了,仿佛写字的人曾伏在这张纸上痛哭失声。
一个少年绝望的声音,仿佛穿透纸张,在茶馆里无声地响起:
爸:
对不起。
我撑不住了。
太疼了。不是身上的伤,是心里。
每一天,每一节课,每一次课间,甚至走在路上……都像在油锅里煎。他们……他们不把我当人。
撕我的书,扔我的饭盒,往我桌洞里倒垃圾,逼我跪在厕所地上舔脏水……他们把我的书包从西楼扔下去,看着我像狗一样爬楼梯去捡……他们扒我的衣服拍照片……威胁我敢告诉老师就发到网上……
我试过反抗……换来的是更狠的拳脚和更恶毒的羞辱……我求饶……他们笑得更大声……
我告诉过班主任……他说,男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让我别那么娇气,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是不是我太孤僻不合群……
我偷偷写了举报信塞进校长信箱……石沉大海……后来我才知道……带头欺负我的陈宇……他爸是……后面的字迹被大片的泪渍彻底模糊,完全无法辨认
他们知道了……说我敢告状……就弄死我妈……爸……我妈身体不好……我不能……
爸,我好累。真的好累。
身上疼,心里更疼。疼得喘不过气,疼得睡不着觉。
我每天最怕的就是天亮……又要去那个地狱……
爸,别怪我。也别去找他们。我们斗不过的。
下辈子……我还做您儿子……做个……坚强的儿子……
永别了。
不孝儿 义成 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