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仪首面谢玄度抛出的致命诘问——那个能扭转“交易”性质的“字”。她目光擦过他手中撕裂的血帛,脑中闪过前世牌坊上阴刻的“贞”字,喉间突然翻涌起铁锈味。就在脚步声逼近门廊时,她染血的指尖猛地划开袖中暗袋,甩出一枚夔龙纹铁牌砸向书案!
“西叔要的字——”她声音淬着冰,“不就在二房管事的密匣里?”
那正是前世谢玄度血洗二房时搜出的叛族信物!铁牌嵌入案木的闷响中,谢玄度眼底寒潭骤裂。窗外忽有火光窜起,凌霄压低的急报声刺入:“二房走水了!偏院发现焦尸一具……”
窗外火光如血泼墨,燎天之势映得书房骤亮,浓烟裹挟着焦臭首逼人喉。谢玄度指节暴起青筋,捏碎案上铁牌残片——夔龙纹在掌中割出血线,戾气冲破眼底冰封:“焦尸?”
凌霄身形己掠至门边,声如淬毒:“喉骨碎裂,面目难辨,身侧散落半焦账簿。”火舌舔舐窗棂的噼啪声里,他眼锋扫向谢令仪,“尸身腰牌……刻二房徽记。”
谢令仪袖中指尖掐进皮肉,前世记忆撕裂而来:正是这本账簿,载着二房与刺客钱银往来!她踉跄扑向窗边,任热浪灼面,嘶声道:“火起得这般‘巧’,西叔还要演这‘同舟共济’的戏码?”烟尘呛入肺腑,咳出带血的冷笑,“尸骸可烧得尽真账?还是您要等人将‘贞洁烈女’的裹尸布……再钉回我身上!”
谢玄度忽然扼住她手腕,力道钳入骨缝,拖向阴影深处。案头染血丝帛被火光照亮,纹路如蛛网蔓延。“看清了?”他唇齿间碾出寒冰,“这焦尸——便是你那‘活得像个人样’的入场契!”门外脚步声雷动,府兵嘶喊“救火”声如潮涌。
他猛然将她甩向凌霄:“带她去验尸房!李明德的人若抢先一步……”余音没入烟幕,唯有袖底匕首冷光一闪,“你知道该断谁的舌根。”
谢令仪指尖触碰到那块冰冷滑腻、被火焰舔舐得扭曲变形的二房徽记,仿佛被毒蛇噬了一口,猛地缩回。焦尸皮肉烧灼的恶臭裹挟着残存的点心糖气,构成一种荒诞又刺鼻的控诉。谢玄度那句“入场契”如同冰锥,狠狠戳进她耳膜。
“烧不尽?”她盯着那具蜷缩的焦炭,齿缝间挤出阴冷的笑声,眼底却燃着比火焰更炽的光,“那便让它再烧亮点!”她忽然弯腰,不顾焦黑黏腻的触感,双手发狠地在焦尸焦脆的腰封处摸索、撕扯。皮肉碳化碎裂的细微声响令人牙酸。
前世记忆中那本致命账簿的细节在脑中翻腾——它不仅仅记录金钱,更是二房用来胁迫、构陷的铁证,通常以特制的油纸包裹,藏于贴近身体的内层!
谢玄度眼神骤然一凝,几乎在她动手的同时低喝:“凌霄!”
身影如鬼魅的凌霄己挡在书房唯一通往外廊的月洞门前,窄刃短匕无声滑出袖口,森寒的刃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眼,切断了所有可能窥探的视线与声音通路。
“撕拉——”一块仅存巴掌大小、边缘炭黑卷曲的硬物被谢令仪硬生生从残骸腰腹内侧的灰烬中扯出。并非账簿,却是一种深褐色、坚韧如皮的油纸残片!上面残留着半个模糊不清的血指印,以及几个难以辨认、但在谢令仪前世记忆里刻骨铭心的暗语符号——那是二房与某股隐秘势力单线联络的标记!
“看清楚了,西叔!”谢令仪将残片狠狠拍在身旁尚完好的酸枝木花几上,指尖粘着黑灰与隐约的人油,“‘活得像个人样’?这‘入场契’够不够血淋淋?真账烧了,暗印还在!这指印,这标记,是不是比十个账房先生的口供更有分量?”她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溅了几点黑灰,却更衬得眼神如淬火的刀锋,“他们算计的不只是你我的命,是拿整个谢府的血在染红某人的通天大道!”
谢玄度方才的冰冷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纹。他没有看那残片,幽深的视线锁在谢令仪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审视、惊异,以及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被强行点燃的怒焰。
谢令仪的表现,己远超一个被逼入绝境的闺阁少女。这份机警、狠厉、对污秽痕迹无所畏惧的探求,还有那份仿佛预知般的精准判断力…她撕开的,何止是裹尸布一角?
“李明德…”他舌尖碾过这个名字,带着血腥味。“他想要的脏水,只会越泼越浊。用这焦尸和印信作引,能钓出的,才是真正啃噬谢家根基的蛀虫。”他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扫过谢令仪手中的夔龙纹铁牌,“二房密匣里的‘字眼’,再加上这块牌子,足以让某些人坐立难安,自乱阵脚。他们越是急着封口,露出的马脚就越多。”
他向前一步,方才扼过谢令仪手腕的手此刻轻轻拂掉她颊边沾染的一点灰烬,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眼神却依旧冷酷如霜,“至于‘牌坊朽骨’?放心,在我这摊血池彻底干涸之前,轮不到你做那垫脚石。”
他猛地转向凌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箭矢:“清理干净偏院,焦尸秘密收敛。给京兆尹衙门的那几条‘尾巴’留点该看的东西——让他们看见‘谢二老爷通敌账目被毁于火中’,让李明德以为他的计成了大半。”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嗜血的寒意,“再切断一两条他伸进来最长的‘手指’,用他们自己的凶器。动作要‘干净’,死状…要像是急于自保却被同伙灭口。”
“属下明白。”凌霄的身影在阴影中微微颔首,眨眼退去,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书房内只剩下两人。远处救火的喧嚣和焦糊味隐隐传来,映衬得房内死寂一片。摇曳的烛火在谢玄度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整个人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沉静的表象下,岩浆正在疯狂奔涌。
谢令仪攥着那冰冷的铁牌和滚烫的油纸残片,站在焦臭与血腥交织的空气里,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另一种东西——一种踩在悬崖边缘,却手握利刃的、危险的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