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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公寓的书房，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只留一盏孤零零的阅读灯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投下一小片昏黄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的油墨气息和一种被长久遗忘的、属于少年时代的尘埃味道。
宋听澜坐在宽大的皮椅里，后背挺得笔首，像一尊被强行固定在审判席上的雕像。左手裹着新换的纱布，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反复撕裂的荒芜来得尖锐。她的目光死死盯在桌面上摊开的几页纸上。
那不是文件。
不是合同。
甚至不是设计稿。
是日记。
一本封面印着褪色篮球图案、页脚卷曲泛黄的硬壳笔记本里，被小心翼翼撕下来的几页纸。纸张边缘带着被暴力撕扯的毛刺，像是仓促间从某个隐秘角落硬生生扯出的碎片。
纸张上的字迹是钢笔写就的，墨色因年深日久而略微晕染，但笔锋依旧清晰可见——清瘦、锐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锋芒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克制。每一笔都力透纸背，仿佛要将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死死钉在纸页深处。
日期：2005年11月27日
天气：阴冷，风像刀子
……操场上吵得像一锅煮沸的粥。高一那帮小孩在跑八百米，一个个累得像死狗。真不明白这种毫无意义的自虐有什么好看。
……她也在跑。倒数第三个。脸白得像纸，喘得肺都要炸了，还在咬牙硬撑。蠢。
……跑完了。蹲在操场边上那个角落，像只被雨淋透的、瑟瑟发抖的傻兔子。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真他妈……刺眼。
……那几个傻逼在笑她？指着她那条粉围巾？颜色是丑了点，像……像被稀释的草莓酱。但……关他们屁事？
……（字迹在这里突然加重，墨水几乎洇开）
……操！烦！
……（后面几行被用力划掉，黑色的墨线粗暴地覆盖了整片字迹，像一道道愤怒的疤痕）
……去他妈的！买了！扔包里了！眼不见心不烦！
……（最后一行字迹异常潦草，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烦躁）
……L.R.……蠢死了。
宋听澜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被粗暴划掉的墨痕，冰冷的纸张触感却像烙铁般烫得她指尖发麻。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阴冷的冬日操场，那个蹲在角落狼狈喘息的自己，还有……那个站在图书馆窗后、隔着脏玻璃、眼神冰冷却攥紧了拳头的少年身影。
她颤抖着翻过一页。
日期：2006年3月15日
天气：晴，有风
……“听澜”工作室官网更新了。
……首页那张设计图。墨玉底色，银线勾勒的山水……叫“墨韵青峦”？名字倒是不蠢。
……（字迹停顿，留下一个墨点）
……针脚很细。银线流动的轨迹……像她跑完步喘气时脖颈上跳动的血管。
……（字迹再次停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
……保存了。加密文件夹。命名：L.R. - 001。
宋听澜猛地闭上眼睛！一股滚烫的酸涩瞬间冲上鼻腔！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原来……原来那么早！那么早他就……！那冰冷的屏幕保护程序背后，竟然藏着这样的注视？！
她几乎是粗暴地翻到下一页！纸张发出刺啦的脆响！
日期：2007年6月28日
天气：闷热，暴雨将至
……毕业典礼。
……她穿着学士服。在台上领奖。新锐设计奖？呵，总算没白瞎那点针线活。
……笑得很傻。牙齿倒是挺白。
……（字迹变得极其用力，几乎要戳破纸张）
……想拍下来。
……（字迹突然变得凌乱急促）
……算了。
……（最后一行字迹异常扭曲，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克制）
……L.R.……毕业快乐。别他妈再织那么丑的围巾了。
“别他妈再织那么丑的围巾了……”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宋听澜的心脏！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枚深紫色的淤痕！剧痛让她浑身一颤！眼泪终于失控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砸落在泛黄的纸页上，瞬间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模糊了那行带着少年戾气却又无比笨拙的“祝福”！
她想起那条被自己嫌弃、被同学嘲笑、最终被遗忘在角落的粉色围巾！想起它在峰会上被当成羞辱的工具！想起它染着血被他贴身藏在病号服下！想起他昏迷中那声破碎的“钥匙”和惊惶的“烙印”！
原来……
原来他所谓的“嫌弃”，是少年时代笨拙的、带着巨大自尊和别扭的保护！
原来他每一次冰冷的注视背后，都藏着这样滚烫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烙印！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她紧咬的牙关！她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桌面上！肩膀因为巨大的悲恸和迟来的领悟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袖口！
就在这时——
“嗡……嗡……”
被她随意丢在桌角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方薇的名字！
宋听澜如同被电击般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纵横的泪痕！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澜姐！！！”方薇带着哭腔的、惊恐到极致的声音瞬间刺穿耳膜！“快！快来医院！江总……江总他……”
宋听澜的心脏骤然停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甚至来不及问清楚！身体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他怎么了？！说清楚！”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颅内压……颅内压突然又升高了！医生……医生在抢救！推进手术室了！澜姐你快来！他……他刚才昏迷前……一首在……一首在喊……”方薇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断断续续，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在喊……‘L.R.’……”
轰——！！！
宋听澜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L.R.……
他在喊……
L.R.……
在意识彻底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她仿佛看到——
手术室刺眼的无影灯下。
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额角纱布边缘再次洇开的刺目鲜红。
还有……
那双紧闭的眼睑下，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般，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像是对那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名字……最后的、无声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