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骨沼泽的清晨,弥漫着一股死亡与新生交织的奇异气息。腐烂的植被在冰冷的泥水下缓慢分解,吐出咕嘟咕嘟的气泡,释放出刺鼻的硫磺和腐殖质的混合臭味。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泥泞边缘,在那些腐朽巨木的根部阴影里,却顽强地生长着一种珍贵的馈赠——夜光菇。
洛恩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湿漉漉、散发着怪异甜腥味的深紫色苔藓,黑眸专注地扫视着潮湿的腐木根部。他穿着一双用坚韧藤蔓和厚实兽皮简单捆扎的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过脚踝的冰冷泥水里。每一次落脚都极其谨慎,避开那些看似平静、实则可能深不见底的泥沼陷阱。玛莎婆婆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这趟采集不容有失。夜光菇微弱的荧光在阴暗处能提供照明,其孢子更是几种强力解毒剂的核心成分。
“找到了。”他低语,声音轻得如同掠过沼泽的微风。几株伞盖呈现半透明灰蓝色、边缘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蘑菇,正簇拥在一段半沉入泥水的朽木根部。他取出玛莎特制的骨片小刀和木匣,动作轻柔而精准,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他深知,破坏菌丝,就意味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收获。
就在他全神贯注,用骨刀小心翼翼地将第三株夜光菇从根部切下时,一股强烈的、带着浓重腥臊和腐烂气息的恶风,毫无征兆地从他左侧的浓密芦苇丛中扑来!
危险!
洛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右侧扑倒,抱着怀里的木匣,整个人狼狈地摔进冰冷刺骨的泥水里!
噗嗤!
一道裹挟着恶臭涎液的黄绿色身影,擦着他的后背狠狠扑过,利爪撕裂了他后背本就单薄的旧布衣,留下几道火辣辣的抓痕!腥臭的黏液溅在皮肤上,立刻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痛感。
腐液豺!
洛恩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种苔原外围臭名昭著的1阶魔兽,形似鬣狗却更显癫狂,獠牙间时刻滴落着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毒涎,喜食腐肉,性情凶残狡诈,常常潜伏在沼泽边缘袭击落单的生物。眼前这只体型壮硕,脊背上稀疏的毛发根根竖起,浑浊的黄眼睛里闪烁着饥饿与残忍的光芒,嘴角淌下的粘稠毒液滴在泥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升起刺鼻的白烟。
它一击落空,低吼着转过身,沾满泥浆的爪子刨着地面,显然不打算放过眼前这顿“鲜肉”。
跑!
洛恩没有任何犹豫。和这种凶物硬拼是找死!他顾不上浑身泥泞和后背的灼痛,手脚并用地从泥水里爬起来,抱着木匣,凭借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朝着远离沼泽深处、相对硬实的一片长满低矮毒刺灌木的区域亡命奔逃。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令人作呕的腥风在迅速逼近,腐液豺粗重的喘息和利爪踏碎枯枝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泥沼的湿滑极大地阻碍了他的速度。腐液豺的速度却快得惊人,几个纵跃就再次拉近了距离。洛恩甚至能闻到它喷吐出的、带着腐肉碎屑的恶臭气息喷在脖颈上!
“滚开!”他抓起一把带着尖刺的荆棘果,看也不看就朝身后狠狠掷去!
腐液豺只是偏了偏头,荆棘果打在它厚实的皮毛上,毫无作用,反而更激起了它的凶性。它低吼一声,后肢发力,猛地一个前扑,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首咬向洛恩的小腿!
完了!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洛恩脚下被一截隐藏的树根狠狠绊了一下,身体彻底失去平衡,朝着前方一个浑浊的水洼摔去!而腐液豺的獠牙,己然触及了他裤腿!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灼热洪流,猛地从他左臂内侧那道荆棘疤痕中炸开!那不是修炼时引导的温和暖流,而是狂暴、原始、充满了毁灭性生机的力量!
“呃啊——!”
洛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完全不受控制地,左臂猛地向后挥出!五指张开,并非握拳,而是如同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将什么东西狠狠推开!
嗡!
翠绿色的光芒,带着荆棘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尖锐感,瞬间从他挥出的左掌中爆发!三道拇指粗细、通体漆黑、遍布狰狞倒刺的荆棘凭空凝聚,如同被强弓劲弩射出的毒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刺向腐液豺扑咬而来的前肢关节!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接连响起!
“嗷呜——!”腐液豺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它扑咬的动作瞬间僵住,巨大的冲势让它翻滚着摔倒在地。那三道漆黑荆棘如同活物般,深深扎进了它两条前肢的关节和一只前爪的掌心!剧痛和荆棘上附带的某种麻痹毒素让它疯狂挣扎,却无法立刻挣脱。墨绿色的血液混合着腐蚀性的涎液从伤口处喷溅而出。
然而,剧痛和受创彻底点燃了腐液豺的凶性!它那双浑浊的黄眼瞬间布满了狂暴的血丝,无视了前肢被荆棘洞穿的剧痛,竟强行扭转身躯,张开腥臭的大口,朝着摔倒在水洼边缘、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洛恩的咽喉噬咬而来!速度快如闪电!那张开的巨口,獠牙上滴落的毒涎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致命的幽光!
死亡的冰冷气息再次扼住了洛恩的喉咙!他甚至能看清腐液豺喉管深处蠕动的肉壁!
躲不开!动不了!
就在这意识一片空白、唯有心脏狂跳如擂鼓的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黑暗洪流,猛地从他右臂深处炸开!这股力量狂暴、阴戾,充满了纯粹的毁灭与切割意志,完全不受他控制,如同被血腥味唤醒的毒蛇!
他的右臂,在思维反应过来之前,己经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般,猛地抬起!五指并拢如刀,整条手臂瞬间被一层流动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深邃阴影所覆盖!那阴影剧烈地扭曲、凝聚,在他手掌前端,瞬息间形成了一柄长约尺许、边缘模糊扭曲、不断散发出森冷寒意的暗影匕首虚影!
没有思考,没有瞄准,完全是被杀戮本能驱使!
洛恩的右手,带着那道致命的暗影匕首虚影,朝着扑咬到眼前的腐液豺,本能地、凶狠地刺了出去!
目标,是那双近在咫尺、充满了疯狂与残忍的浑浊黄眼!
噗!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血肉横飞的场景。
那柄暗影匕首虚影,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轻而易举地、毫无阻碍地刺入了腐液豺的左眼!然后,从它的后脑无声无息地穿透而出,带出一缕混合着眼球晶状体碎片和脑浆的、几乎微不可见的暗色雾气。
腐液豺扑咬的动作瞬间定格。
它眼中的疯狂、残忍、痛苦,所有情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巨大的身躯保持着前扑噬咬的姿势,僵硬地砸落在洛恩身前不到半尺的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庞大的身躯微微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那三道刺穿它前肢的漆黑荆棘,也随着它生命的消逝,化作点点翠绿色的光屑,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死寂。
只有沼泽深处气泡破裂的咕嘟声,和洛恩自己如同破风箱般剧烈拉动的喘息声。
他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湿透,沾满污泥和腐液豺腥臭的血液。左臂的灼热和右臂的冰冷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仿佛全身被拆散又重组的剧痛。他抬起颤抖的右手,看着指尖残留的、一缕即将消散的阴影寒气,又低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腐液豺尸体,尤其是它左眼那个没有任何血迹、却仿佛被最纯净的黑暗彻底湮灭的空洞。
恐惧、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战栗,瞬间攫住了他。
他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检查后背的抓伤和灼痛,也顾不上几乎散架的疲惫身体。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腐液豺相对完好的后腿,将它沉重的尸体一步步拖向旁边一个不断冒着气泡的深黑色泥沼。尸体沉入腐臭的泥浆,只留下几串翻滚的气泡和一圈扩散的污浊涟漪。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他踉跄着捡起滚落在一旁、沾满泥水的木匣,确认里面的夜光菇没有损坏,然后头也不回,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橡木镇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逃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他刚才那两股不属于他的、恐怖力量的爆发。
沼泽的冷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除了泥地上凌乱的足迹、几滴墨绿色的兽血、以及一截断裂的、正迅速失去光泽变得枯黄的黑色荆棘残枝,再无人知晓这里曾发生过的短暂而致命的交锋。然而,就在洛恩离开后不久,一只包裹着精铁护甲的厚重皮靴,踩在了那截断裂的荆棘残枝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