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腥臭的风如刀割面。朽木筏子在狂暴的污浊水面上疯狂颠簸、疾驰,每一次与浪头的撞击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充满恶意的寒潭彻底撕碎、吞噬。浑浊的潭水不断涌上筏面,浸透了囡囡的裤腿,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向上蔓延,却丝毫无法冷却她心头的灼痛与恐慌。
她死死抱着燕归冰冷僵硬的身体,小小的身躯在剧烈的颠簸中如同狂风中的芦苇,全靠一股非人的力量钉在湿滑腐朽的木头上。掌心覆盖在爹爹心口的那层淡金色光膜,是她全部意志的凝聚点,微弱却无比坚定地搏动着,如同风暴中心一盏随时会熄灭的孤灯。每一次搏动,都清晰传来光膜下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属于爹爹心脏的最后一丝挣扎——微弱,滚烫,却顽强得令人心碎。
爹爹还活着!就在她怀里!这个认知像滚烫的岩浆,在她冰冷的识海中翻涌,灼烧掉一切茫然,只剩下一个冰锥般尖锐的念头:守住它!守住爹爹心口这点热乎气!死也要守住!
身后,是彻底沸腾的死亡之域。墨黑的阴影巨浪排山倒海般追袭而来,粘稠的浪头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不断拍击着筏子的尾部,激起大团大团污秽的泡沫。浪涛之中,无数扭曲、贪婪的阴影轮廓时隐时现,它们无声地嘶嚎着,伸出由纯粹污秽凝聚成的、粘稠漆黑的“手臂”,试图抓住这艘亡命奔逃的孤筏。
“抓紧!” 老艄公嘶哑的吼声在风浪中几乎被撕碎。他佝偻的身影死死钉在筏子前端,如同与脚下这朽木融为了一体。那根破旧的船桨在他手中,此刻不再是撑船的工具,而是一柄惨烈的战刀!
他不再试图划水加速——在这狂暴的污浊激流中,任何划动都只会更快引来那些贪婪的阴影。他只是将船桨高高擎起,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前方越来越近的巨大黑色礁石,以及礁石后方那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幽暗水域。
筏子像一片被狂风抛出的枯叶,在惊涛骇浪中疯狂滑行。每一次墨黑浪头的拍击,都让筏子剧烈倾斜,腐朽的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细小的木屑和苔藓不断崩飞、掉落。囡囡能感觉到脚下筏面的震颤,那是木材纤维在巨大应力下即将彻底断裂的征兆!时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丫头!” 老艄公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平静的决绝,穿透了风浪的咆哮,“听好!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抱紧你爹!护好他的心口!枯竹……是引子!也是……锚!”
引子?锚?
囡囡冰冷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本能服从。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将抱着燕归的手臂收得更紧,覆盖在心口的淡金光膜光芒内敛,却更加凝实,那搏动的节奏与她自身枯竹本源的流转隐隐同步。
筏子,终于冲到了巨大黑色礁石的边缘!
就在筏头即将撞上那冰冷坚硬的礁岩的刹那——
老艄公浑浊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光芒!他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沉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唱!
“沉——舟——渡——!”
吼声未落,他全身枯瘦的肌肉瞬间贲张!那根擎起的破旧船桨,被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带着一股开天辟地、玉石俱焚般的惨烈气势,狠狠朝着脚下剧烈起伏的、筏子正下方的浑浊水面——猛刺而下!
不是点水借力!而是……刺!
噗嗤!
船桨的尖端,如同刺穿一层粘稠的皮革,深深没入污浊的潭水之中!诡异的是,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反而像是刺入了某种……实质!
就在船桨刺入水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一声沉闷、古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大嗡鸣,骤然从筏子下方响起!整个寒潭似乎都在这嗡鸣中震颤了一下!
囡囡脚下剧烈颠簸的朽木筏子,猛地一震!构成筏体的所有朽木,无论是碗口粗的主干还是细小的枝条,其表面那些被岁月侵蚀出的、深深浅浅的陈旧木纹,在同一瞬间,骤然亮起!
那不是耀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沉凝、厚重、带着无尽岁月枯朽气息的暗黄色光华!如同深埋地底千年的古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燃尽自身所有残存精魄所绽放的余烬之光!
暗黄色的光华瞬间包裹住整艘筏子!那原本即将被浪头拍碎、被腐朽瓦解的破筏,在这光华笼罩下,竟奇迹般地停止了崩解!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山岳般的稳固感,取代了之前的脆弱!筏子,在这一刻仿佛化为了一块漂浮的、古老而坚韧的巨木!
然而,这稳固的代价,是毁灭性的燃烧!
“呃啊——!” 老艄公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他那本就佝偻的身体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灰败!握住船桨的双手,皮肤寸寸开裂,渗出暗红的、如同铁锈般的血液,瞬间染红了桨柄!他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凌迟般的剧痛,那浑浊的眼珠死死凸出,血丝密布,却依旧燃烧着最后一丝疯狂的意志!
筏子下方,那刺入水中的船桨尖端处,暗黄色的光华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注入浑浊的水体!光华所过之处,粘稠污浊的潭水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排开、净化!一个不断向下延伸、旋转的暗黄色旋涡通道,在船桨刺入点处,硬生生被开辟出来!
漩涡通道的边缘,是疯狂抵抗、咆哮的墨黑阴影和污秽水流!它们如同被激怒的亿万毒虫,疯狂啃噬、冲击着那暗黄色的光华壁垒,发出刺耳欲聋的“嗤嗤”声!壁垒的光芒在污秽的侵蚀下迅速黯淡、消融!
这通道,是以老艄公的生命本源和这艘朽木筏子的残存精魄为燃料,强行在污秽死水中开辟的一条……通往未知幽暗的临时通路!
“走——!” 老艄公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鲜血从他嘴角汩汩涌出。他握着船桨的手臂肌肉疯狂痉挛,却如同焊死在了桨柄上,维持着那贯穿污秽的通道!
筏子,被那暗黄色的光华包裹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向下按去!不再是漂浮疾驰,而是……沉坠!
轰!
筏子裹挟着万钧之势,狠狠撞入那被强行开辟出的暗黄旋涡通道!浑浊的潭水被彻底排开,筏体与光华壁垒剧烈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如同巨木断裂般的嘎吱巨响!筏子上残存的苔藓、朽木碎屑在高速下坠中疯狂剥落!
囡囡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将她向下拖拽!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水压瞬间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但包裹着筏子的暗黄光华死死撑开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将那足以碾碎骨头的恐怖压力和污秽隔绝在外!
眼前的一切瞬间被急速流动的暗黄光芒和翻滚的墨黑污秽所充斥!下坠!疯狂地下坠!耳中充斥着水流被强行撕裂的恐怖轰鸣、朽木不堪重负的呻吟、以及壁垒外无穷无尽的污秽阴影发出的、仿佛能刺穿灵魂的无声尖啸!
在这天旋地转的沉坠中,囡囡死死抱着燕归,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掌心那层搏动的淡金光膜上。枯竹本源在她丹田内疯狂流转,与筏体散发的枯朽木气产生着一种奇异的共鸣。她冰冷的眼眸穿透混乱的光影,死死盯着前方——那通道的尽头,是无尽的幽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心脏骤停的碎裂声,从筏体内部炸响!
包裹着筏子的暗黄光华猛地一暗!光华壁垒上,一道巨大的、如同闪电般的裂痕骤然出现!墨黑的污秽和粘稠的阴影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瞬间从那裂口处疯狂涌入!
“噗!” 老艄公身体猛地一震,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狂喷而出,溅满了身前湿透的衣襟!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握着船桨的手臂软软垂下,那根作为通道核心的船桨,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筏子,即将彻底崩解!通道,即将被污秽吞噬!
最后的时刻到了!
囡囡眼中寒芒暴涨!在那墨黑污秽涌入的瞬间,在那暗黄光华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她丹田内那团枯竹本源被她以近乎自毁的意志,猛地彻底引爆!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坚韧的淡金色光芒,骤然从囡囡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这金光不再是薄薄的光膜,而是化作一个半圆形的、凝实的光罩,将她自己和怀中的燕归完全笼罩在内!
金光与涌入的墨黑污秽猛烈碰撞!滋滋的腐蚀声不绝于耳!金光在污秽的冲击下剧烈波动、黯淡,却死死撑住了最后的空间!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按在了剧烈震颤、裂痕蔓延的朽木筏面上!掌心之中,那几片安静躺着的青黄竹箫碎片,骤然亮起!碎片上哀伤的光芒,与脚下燃烧着最后枯朽木气的筏子,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生命气息,顺着囡囡的手臂,注入了那即将彻底崩解的朽木之中!
濒死的筏子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那本己黯淡的暗黄光华,在青黄光芒的融入下,竟回光返照般猛地一亮!光华壁垒上那道巨大的裂痕,被这融合的光芒暂时弥合、加固!
“走——!” 老艄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不可闻的嘶鸣。他浑浊的眼珠最后看了一眼那包裹在金光中的小小身影和她怀中的父亲,又看了一眼那柄布满裂痕、即将彻底碎裂的船桨,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托付。
下一刻,他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摔在湿透冰冷的筏面上,再无声息。
轰隆!
失去了老艄公生命本源的支撑,那暗黄色的通道光华如同燃尽的余烬,骤然熄灭!
朽木筏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最后的悲鸣,在污秽水流的恐怖压力和无数阴影的疯狂撕扯下,彻底崩解!无数朽木碎片如同爆炸般向西面八方激射!
囡囡撑起的淡金光罩,如同暴风雨中的最后一片树叶,被崩塌的巨力狠狠抛飞,失去了筏子的依托,瞬间被无尽的冰冷、黑暗和汹涌的污秽水流彻底吞没!
下坠!永无止境般的下坠!
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水流从西面八方挤压着淡金色的光罩,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光罩之外,是彻底沸腾的墨黑,无数扭曲的阴影如同闻到血腥的食人鱼,疯狂地啃噬、撞击着那层薄薄的金光屏障。
囡囡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她将所有枯竹本源的力量都榨取出来,注入这护罩之中。金光在污秽的冲击下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每一次撞击都让她丹田如同被重锤轰击,剧痛撕裂着她的意识。但她冰冷的瞳孔里,只有一片死寂的执着——护罩内,爹爹心口那层淡金光膜依旧在微弱地搏动!那一点温热,是她沉沦黑暗中的唯一坐标!
没有筏子,没有方向,只有永无止境的下沉和无处不在的污秽杀机。光罩的光芒在浓稠的黑暗中,如同一颗随时会被掐灭的微弱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