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冰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亿万根钢针，穿透皮肉，扎进骨髓，最后狠狠攫住了心脏。
燕归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墨色冰海里。意识被冻成碎片，在黑暗的洋流中漂浮、沉沦。只有右臂那如同被亿万毒虫啃噬、撕扯经脉的剧痛，和半边身体沉重如铅的麻痹，像锚一样，死死地将他钉在这片痛苦的深渊。每一次试图挣扎，都换来更猛烈的痛楚和更深沉的黑暗。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的呻吟，终于撕破了粘稠的黑暗。燕归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没有光。
只有一种比黑暗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墨色。湿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烂水草的腥气，冰冷地灌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发现自己被拖行着。
粗糙坚硬的岩石地面摩擦着后背早己破烂不堪、浸透血水的衣衫，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右臂的“牵机引”剧毒在每一次颠簸中疯狂肆虐，麻痹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己经漫过了胸口，正一点点吞噬他残存的意识。左臂似乎还能动，却软弱无力地垂在身侧。
视线艰难地向上转动。
一只枯瘦如同鹰爪、指甲漆黑尖锐的手，如同铁箍般，死死扣在他后颈的衣领上。那只手的主人——佝偻的鬼爪长老——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幽魂，在绝对的黑暗中疾行。他的脚步踏在湿滑冰冷的岩石上，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有那破旧蓑衣偶尔刮擦石壁的细微窸窣。
这是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甬道，两侧是嶙峋突兀、不断滴落冰冷水珠的岩壁。空气污浊沉闷，带着浓重的水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积了千百年的腐朽气息。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唯有前方鬼爪长老那佝偻模糊的背影，在燕归模糊的视线里晃动，如同引渡亡灵的黑无常。
身后，那被抛下的寒潭主窟方向，隐隐传来一种沉闷的、如同远古巨兽在深水底翻腾的轰鸣。每一次沉闷的声响传来，脚下的岩石都会随之轻微震动。空气里那股浓烈的腥气，似乎也变得更加粘稠、更加……躁动不安。
囡囡……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燕归濒临冻结的意识上！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扭动脖颈，试图向后望去。
“不想那丫头死得更快，就省点力气。” 鬼爪长老沙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片刮过岩石，毫无征兆地响起，在狭窄的甬道里激起空洞的回音。他没有回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那枯爪扣着衣领的力道却猛地加重了几分，几乎要将燕归的喉骨再次捏碎！
燕归的动作瞬间僵住！窒息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他不敢再动，只能任由那枯爪拖曳着自己，在这通往未知地狱的冰冷甬道里滑行。每一次颠簸，每一次岩石摩擦后背的剧痛，都像是在提醒他，自己离那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无力。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的拖行中——
轰隆隆！！！
身后寒潭主窟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整个甬道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的岩壁簌簌落下碎石和冰冷的水珠！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浓重血腥和狂暴能量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水汽，猛地从甬道入口狂灌而入！
噗！
燕归被这狂暴的气浪狠狠掀翻，后背重重撞在嶙峋的石壁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昏厥。扣着他衣领的鬼爪长老身体也猛地一顿，枯槁的身影在狂乱的气流中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了一下，斗笠被彻底掀飞，露出底下那张如同风干树皮、此刻写满了惊疑和一丝……难以置信骇然的苍老面孔！
那冲击波中蕴含的气息……混乱！冰冷！却又带着一种蛮荒而暴戾的生机！正是囡囡身上最后爆发出的那股！
紧接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如同千万人伤口同时迸裂的、新鲜而滚烫的血腥味，瞬间压倒了甬道里所有的腐朽和水腥，狂猛地弥漫开来！这血腥气是如此浓烈，如此霸道，仿佛将整个寒潭都煮沸成了血池！
鬼爪长老浑浊的眼珠猛地缩紧！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燕归的衣领撕裂！他猛地侧耳，似乎在极力捕捉那恐怖巨响和血腥狂潮之后的动静。
死寂。
一种比之前更沉重、更令人心悸的死寂，如同厚厚的裹尸布，从甬道入口的方向缓缓覆盖而来。只有那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何等惨烈。
囡囡……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刺，狠狠扎进燕归的心脏！比“牵机引”的剧毒更甚！一股无法形容的悲恸和毁灭性的暴怒瞬间冲垮了他残存的理智！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仅存的左手疯狂地抓向鬼爪长老扣着他后颈的枯爪！他要撕碎这老怪物！哪怕同归于尽！
“安静！”
鬼爪长老一声低沉的厉喝，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他枯爪猛地一甩，一股阴柔却沛然莫御的巨力瞬间将燕归所有反抗的力道震散！燕归如同断线的木偶，再次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地上，剧痛和窒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鬼爪长老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甬道入口那片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黑暗，枯槁的面皮在浓烈的血腥气中微微抽搐着。那浑浊的眼底深处，惊疑、骇然、狂喜、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疯狂翻涌、交织！
许久，许久。久到那浓烈的血腥味似乎都开始沉淀、凝固。
甬道深处，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以及……那依旧从身后主窟方向隐隐传来的、沉闷如心跳的、墨色潭水翻涌的咕噜声。
鬼爪长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头。他那双浑浊冰冷的眼珠，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重新落回在地、如同破败人偶般的燕归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漠然和俯视，而是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审视。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早己被判定为废物的工具，其内部是否隐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致命的裂痕。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燕归腰后，那根斜插着、青黄裂痕遍布的竹箫之上。
沙哑的声音，如同锈蚀的刀锋在岩石上摩擦，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枯竹那老东西……倒是留了个好大的‘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