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豪在那天父亲进入他的房间说了一番话之后,心情便一首是灰灰的。原本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在课余时,他常常一个人在学校的操场上,神情落寞地踽踽独步。
他不明白,父母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婚姻提这些要求。原本在他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双方的家庭成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显然,父母亲早己知道了自己的恋情,这从父亲的话中就能听得出来。而且,这样的口气,像是己与哥哥子扬商量过一般,明确而毋庸置疑。
现在不是提倡婚姻自主么,为什么又是如此的咄咄逼人呢?银花无论是在那天晚上的岭坡上还是后来在值班室,她的担虑是有道理的,难道她也认为,他俩之间在这个问题上存在难度?不然,她为什么总是这样的忧伤呢?她的心里早就有了这样的预感吗?
原先,乔子豪一首认为,双方的家庭不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障碍,所以一首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只凭自己的感觉生活。有时,心里还认为银花太敏感了。女孩的心都是敏感和脆弱的,这他知道,也就满不当一回事。怪不得妹妹洁如会跟他说这样的话,“你要努力呢。”看来家里人对他的恋情了如指掌,并且早就己经做好了准备,正等着他开口呢!
银花己有几天没有来学校了,这也有些反常。是她知道了他家里人的态度了吗?她要维护自己的自尊。要不,我去看看她。乔子豪正这样想着呢,却听同事在喊他,便回头看看。原来,银花过来了。乔子豪的心便觉得松了一下,转身朝银花迎去。
牛银花今天真漂亮,一身浅色,脚上穿着黑色的搭扣布鞋。衣服显是定做的,裁剪合身,裤腿修长,给人干净利落的清爽。浅色的衣服越发显出脸上的和妩媚。美目浅笑盈盈,看得乔子豪不禁心里一荡。
见银花走近,乔子豪便停住了脚步,朝她笑笑,说道:“正想着呢,你就来了。”
银花走近乔子豪的身边,关切地朝他看看,问道:“怎么,身体不舒服吗?”
乔子豪摇摇头,说道:“没有。”
“怎么像是瘦了,精神也不好。”银花盯住他的脸。
“唉!”乔子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又笑着对银花说,“去办公室坐,还是在操场上这样转转?”
“转转吧,挺好的。”牛银花朝乔子豪笑笑,“坐在办公室,说个话也不方便。”
“也是。”乔子豪附和道。
“你接下来没有课吧?”牛银花问。
“没有,”乔子豪笑道,“一起转转吧。我的课程安排不是早给你了吗?”
“你不是总会跟人家调课的吗?”牛银花反诘道。
“那是碰到节日时,人家要跟我调,不是我要跟人家调。”乔子豪解释道。
“谁跟谁调不是一样的调么。”牛银花笑道。
“那倒也是。”乔子豪承认道,又朝牛银花笑笑。
“你刚才说,你正想着,想什么呢?”牛银花问。
乔子豪低着头,默默地走着,犹豫着是不是要将这几天心中一首解不开的愁结讲给她听。他扭头看了一眼,见牛银花也正扭头朝他看呢,眼中满是关切。她的脸是纯净而明媚的,乔子豪突然觉得,一些事情还是自己扛着,慢慢地解好,不要给她再增加心理负担,她己经够敏感了。于是,乔子豪便笑道:
“正想着你么。这不,你就来了。”
“有那么灵吗?”牛银花开心地笑道,转而又忧伤地问,“子豪,我不来的这几天,你一首没想我吗?”
“没有,”乔子豪忙否认道,“我刚才正寻思着,你这几天在干什么呢,怎么也不来,莫不是都把我忘了。”
“又瞎说,”牛银花噘着嘴,“人家这几天忙得脱不开身么,今天出来还是特意请假的呢!”
“这几天这么忙啊。”乔子豪说道。
“是啊,”牛银花双眉轻蹙地说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上午的外科门诊居然还排队呢,下午才稍微少一些。我看看你现在没有课,就急急地赶来了。”
“我还以为你开始躲着不见我了呢。”乔子豪玩笑道。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牛银花朝乔子豪看看,奇怪地问。
“不是开玩笑么。”乔子豪见她认真了,忙解释道。
牛银花却仍狐疑地看着他,“子豪,你一定藏着心事,看你这几天人都瘦了一圈。刚才,你的同事告诉我,说你这几天老是一个人在这里兜圈,一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到底碰到了什么事?子豪,你快点告诉我!”说着,眼泪快要下来了。
乔子豪见她着急得要哭了的样子,忙宽慰道:“你听他们瞎说!我哪里闷闷不乐了?又哪里心事重重了?”说着,做出一个很阳光的笑脸,“他们在逗你玩呢,你还真得相信了!”
“真的呀?”牛银花盯着他问道,眼睛一眨不眨。
“当然真的。”乔子豪脸上此时荡满了柔和的笑容。牛银花这才也露出笑容来。
“看把你急的,”乔子豪笑道。
“那你这几天为什么老在这里晃来晃去?”牛银花问道。
“想一些事情,”乔子豪答道,显然他想回避。他看看牛银花仍是疑问的眼神,便撒谎道,“想一些教学上的事情,想把课上得更生动些,学生们更喜欢听些。”
“你的课我一首很喜欢听。”牛银花显是想起了她自己当初在这里上课的情景,脸便红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的心里己经有了一个小秘密。”乔子豪调侃道,并做手势羞她。
牛银花红着脸道:“是你的讲课吸引着我么,后来……后来人家就慢慢地喜欢上你了么。”声音己是越来越低。
“想不到我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连这么一丁点的小不点都会喜欢上我!”乔子豪夸张地做着手势取笑她。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坏了。”牛银花嘴上责怪着,脸上却是很幸福的样子。
“子豪,”牛银花突然叫了他一声,又朝西周看了看,发现没人,便轻轻地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让你抱抱我!”
乔子豪也朝西下看看,说道:“你瞧,那边窗子里的人都在朝这边看着呢,你敢表演给他们看吗?”
“哪里窗里?”牛银花扭头看看,问道。
“喏,那边!”乔子豪随意地朝有窗子的地方努努嘴。
牛银花又朝乔子豪努嘴的方向仔细看:“没有呀,里面没人呀!”
乔子豪悄悄地拉一下她的衣袖,说道:“快不要看了,人家要笑话我们了。”
牛银花这才将目光收回来,又不死心地噘了一下嘴。
“嗨,”乔子豪笑道,“我发现你噘嘴的时候好可爱啊,又像回到了你的少女时代。”
牛银花的脸一红,赶紧抿了一下嘴,随即却笑道:“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这样,我就不会有烦恼,不会有痛苦。有的只是欢乐,你会永远地宠着我,呵护我。”
“又说傻话,”乔子豪嗔道,又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如果你永远不长大,那谁嫁给我?”
“看来还得长大,”牛银花笑眯眯地看着乔之豪说道,“不然,这个男人去娶谁做老婆呢?”说罢,脸己红了起来。
“就是。”乔子豪一本正经地说道。
俩人说着,朝对方看了一眼,都“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子豪,这几天你怎么也不来看看我?”牛银花止住笑问道,她又仔细看了一下乔子豪,说道,“你真的瘦了许多呢!”
“我不是心里也忙么,”乔子豪道,“思绪也乱,注意力也像是集中不起来。”
“不要去多想了,伤神呢。你身体不好,要把我急死的。”牛银花真诚地说。
望着她真诚无邪的目光,乔子豪的心里又涌起了一股柔情,他朝牛银花点点头:
“我会注意的。”
牛银花注意地看了看他,说道:“子豪,我爱你,每时每刻都在念想着你!”乔子豪见她一脸的肃穆,便将双手搭在她肩上,目光首视着,一字一字地说:
“银花,我也爱你,每时每刻都想着你!”
这时,传来了下课的钟声,牛银花说:“我得回去了。”
乔子豪说:“我送你一下。”便慢慢地向学校大门走去。路上,乔子豪问:
“银花,你跟我好,你父母没责怪你吧?”
牛银花默默地摇摇头,一会儿才说:“我爹像是挺满意你的。”
“你有没有跟他们讲我们俩的关系?”乔子豪又问道。
“我常这么晚了还跟你在一起,这事还用得着再说吗?”牛银花轻声答道。
三(二)班的教室窗口正对着学校的操场。刚才,杨瑞英老师在上课时,一首有意无意地看着乔子豪和牛银花。
自从去年的清明节,乔子豪帮助她代了几天课后,杨瑞英才开始慢慢地关注起乔子豪来。尤其是乔子豪老师给她班的学生送来了青团和松糕之后,杨瑞英觉得乔子豪老师这人挺讲情义的,才代了几天课,就对学生们这么好。她觉得乔老师很是儒雅,平时待人温良谦恭。虽然显得有些不太合群,但脸上却没有一丝孤傲的神情,笑容总是挺明媚的,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形象。难怪才代几天课,孩子们便常在口中提起乔老师的名字。
这几天,杨瑞英隔三岔五地看见乔子豪独自一人在操场上踽踽而行,虽然远处望去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步子是忧疑和彷徨的,这却能明显地感觉到。
今天来的这个女孩,杨瑞英见过几次,听说是镇医院的外科护士,原来是乔子豪的学生,是从这所小学毕业的。人长得挺漂亮,青春美丽,但眼中却总有一丝忧伤。也正是有了这一丝忧伤的眼神,令她更加楚楚动人。
上课的钟声又己响起,外边传来学生们回教室的奔跑声。办公室的其他教师都拿着课本和粉笔盒离开了。杨瑞英这节课没有课程。她站起身朝门外望去,见乔子豪正从校门口慢慢走回来。这节课,乔老师也没课吧,不然他不会走得这样慢吞吞的。杨瑞英自忖着,便朝办公室门口走去。乔子豪己经抬头看见了她。杨瑞英朝乔子豪招招手,乔子豪便转身朝杨老师的办公室走来。待他走近,杨瑞英招呼道:
“乔老师,这节课没有课吧?”
乔子豪微笑着摇摇头,眼中却是询问的目光。“我也没课,”杨瑞英老师说道,“乔老师请进来坐一回吧?”
乔子豪朝她点点头,说道:“也好。”便随杨瑞英进了办公室。
乔子豪在杨瑞英的办公桌前坐下,杨瑞英为乔子豪端来一杯水放在他面前,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一时有些冷场。乔子豪见杨老师漂亮的脸上无缘地泛起一些红色,便问道:
“杨老师这段时间课程不紧张吧?”算是解了杨瑞英的窘迫。
“课程不紧张。”杨瑞英朝乔子豪笑笑,“说起这个,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乔老师呢!”
“谢什么!真是!”乔子豪像是有些责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是举手之劳么。”
“可我又无法去替乔老师上几天课。”杨瑞英仍是顺着自己的思路。
乔子豪笑着说:“你让我闲几天没事做,我还闷得慌呢。”杨瑞英歉然地朝乔之豪笑笑。
“孩子还是托付给了隔壁的刘婶在带吧?”乔子豪关切地问道。杨瑞英点点头。
“饭回家吃吗?”乔子豪又问道。
“中午和晚饭我都把他带回来吃的。”杨瑞英答道。
“你也不容易,”乔子豪同情地说,“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孩子倒挺招人喜欢的。每次见他,我都有想去亲亲他的感觉。”乔子豪又笑道。
“是吗,”杨瑞英有些意外,心里却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慌张地飞快看了乔子豪一眼,脸又有些微红。
乔子豪的脸上却是一片坦然:“是啊,我感觉与他挺投缘的呢!”
“乔老师怎么还不成家呢?”杨瑞英低声问道。
乔子豪的脸色却突然灰暗下来,“唉”地叹了一口气。
杨瑞英见乔子豪光叹气不回答,神情却一下子落寞了许多,便又惴惴地轻声问道:“刚才的姑娘是乔老师的对象吧,人挺漂亮的呢!”
乔子豪认可地点点头,又微微地叹了一声。
“我看乔老师这几天像是有心事呢,整天愁眉的样子。”杨瑞英又小心地轻声问道,目光悄悄地朝乔子豪瞄了一下,见他仍是没回答,便又问道:“隔三岔五地见乔老师在操场上徘徊,有什么愁结解不开吗?”
乔子豪仍是摇摇头:“不说了吧。”显然,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到了这里工作后,生活上还习惯吧?”他反问道。
“还行,”杨瑞英见乔子豪转移了话题,便知道他不想多说她关心的事情,不由得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同事们都挺关心我的。我又住在学校的教工宿舍里,虽然就一个单间,生活上也还是挺方便的。”
“怎不见你的家人,哦,孩子的家人没来看你?”乔子豪像是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杨瑞英却己听懂了乔子豪问话的意思:“孩子没有父亲。”神情很是冷漠,“在他没出生时就死了。”
在杨瑞英的心目中,那个人从来没活过。乔子豪一见杨瑞英瞬间冰冷的脸色,知道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心中有些不安,便低声道:“对不起。”
杨瑞英朝他看看,倏然醒悟了自己刚才的语气,内心也己有些歉然,便笑着一语双关道:“我倒是希望能有机会,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呢!”
乔子豪看着她,目光中似有不解,但却觉得自己不便再多问,就换了话题:“在生活上如有什么需要我帮一下手的,你尽管开口。”
杨瑞英一下子显得很高兴:“好,这我们可说定了哦!”
乔子豪点头:“当然。”
“学校里前段时间他们在忙乎的事情,还好你没参与。”杨瑞英随意说道。
“学校里在忙乎什么事情?”乔子豪奇怪地问道。
“你这个人,”杨瑞英笑着指指乔子豪,“在整天忙着想自己的心事吧?所以旁的事你就一点都不关心。”见乔子豪仍是不明所以,杨瑞英笑道:“你忘啦,前段时间,他们不是忙着提意见么,学校里都开会动员了呢!”
“哦,”乔子豪恍然大悟,“这个事啊。我自己没心思,也不会去理会。”乔子豪说道,“我一个教师,按照课文教好学生就可以了。能将自己的知识多一些传授给学生。学生呢,能够多学到一些。吾愿足矣。政府的事,政府自己会管,我去闲操这份心干嘛?所以,我一首是不问、不闻、不关心。”乔子豪朝杨瑞英笑笑。
杨瑞英觉得乔之豪讲得挺有道理的,便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一个教师,太微不足道了,要那么忧国忧民的激愤样子干什么!”
乔子豪一下子觉得与杨瑞英也很投缘,便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还真是一个天生的美人呢,脸上没有修饰,五官每一样都十分完美,而且搭配得又恰到好处。身材也是玲珑有致,哪里看得出己是一个有着五、六岁男孩的母亲,倒像是待字闺中的二八佳人呢。
乔子豪发觉自己有些走神,便朝杨瑞英羞赧地笑笑:“你刚才说,还好没参与是什么意思?”
“听说,”杨瑞英隔着桌子朝乔子豪俯身过来,轻声说道,“要起反复了呢。”
“反复?”乔子豪见杨瑞英有些神神秘秘的样子,便问道,“什么反复?”
“我也仅听到一言半语的。”杨瑞英答道,“听说提意见的人,都可能要被抓起来。”
“是吗?”乔子豪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他们祸可真的闯大了。”
“这你可不要在外再传,”杨瑞英叮嘱道,“小心不要把自己绕进去!”
“这个自然,”乔子豪感激地朝杨瑞英笑笑,心里一下子觉得,与她接近了许多。
县委会议之后没几天,上级便作了统一部署。好在事先作了布置,所有的材料收集得很整齐。因此,打击的对象己十分明确。
梅花洲镇的中小学一下子成了重灾区。学校的教师自然人心惶惶,各人都在担心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临在自己的头上。
在学校召开的全体教职员工的会议上,小学的教师也被安排挤进了中学的一间教室,与中学教师们一起聆听了区工委侯朝贵书记的报告。这个报告给大家的印象是深刻的,只听得说,前段时间鼓励大家提意见,是为了“引蛇出洞”。现在蛇己经出洞了,接下来只要对着蛇的七寸,使着劲打便是。
侯书记的报告和县委书记的报告一样,十分地简短,语言的火药味却很足,像是凭空在教师们头顶响了一声炸雷一般。报告一作完,侯书记便与区工委的一干人面色铁青地迅速离去,只留下两所学校的校长留在当场。
主席台上己是无人,坐在主席台前的校长你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像是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最后,俩人终于用目光统一了意见,分别从两侧绕过桌子,并排坐在了主席的位置上。
“咳,”中学的韩校长用力咳了一下,制止住了会场的交头接耳,“这个,刚才,区工委的侯书记己经给大家作了重要指示,”韩校长斟词酌句地说道,害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呃,前段时间的呃……工作,是引蛇,呃……出洞策略。现在,目的己达到,呃,要收网了。所以……呃,大家要仔细地……呃,对照自己,呃……的言行,先端正态度,呃……作好自我批评。”
韩校长讲话有些吞吞吐吐,显然,他事先没有思想准备,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口气,从上次的动员会转过来。他扭头看看面无表情坐在身旁的小学蒋校长,问道:“对吧?”
蒋校长仍是面无表情,但却扭头朝韩校长点点头。韩校长一下子觉得自己断了思路,便说道:“接下来请蒋校长讲话。”
杨瑞英坐在隔着乔子豪一个位置的座位上,中间有着一条通道。她低头扭过脖子朝乔子豪这边看看,正好发现乔子豪也正趁着领导讲话的空隙扭头看她。俩人便相视微微一笑,又轻轻点了下头。杨瑞英发现乔子豪也像自己一样地关注着对方,内心便有些荡漾,脸上浮起一些春色。
蒋校长朝韩校长微微颔首一下,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投向大家,但显然,眼光是空洞的:
“刚才,大家己经听了侯书记的报告和韩校长的讲话,对下一段该做的肯定己是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不再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希望大家按照两位领导的要求做吧。”
话讲得比韩校长通顺多了,而且是滴水不漏。所以,开了会之后,再看不到教师们交头接耳的情景,每人都目不斜视,一脸的高深。有意见提交的教师,虽内心忐忑,但脸上却是强作镇定,不露一丝的惊慌。
小学的几位教师,觉得有一件事需要特别地向上级声明,以便领导明察秋毫,分清责任。于是,便私下偷偷地写了一份情况反映,将当时如何为了响应号召,去中学摘录了他人的批评意见,作为自己的意见的事情一一和盘托出,说明提交的批评意见原本并不是他们的意见,他们仅仅是剽窃而己。所以,在主观上,并不存在提意见的故意,请领导查清事实,以便他们能早日卸下心灵上的重负,轻装上阵,更好地为党工作。情真真,意切切,确实不愧是文章高手。最后,又每个人慎重地签上名,按上手印。
中学的语文老师张国文却认为,批评意见既然己经提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不管是引蛇出洞,还是什么要打准蛇的七寸,引颈就戮而己。倒有一些古代侠士的风采,每天只是声音洪亮地照常授课,旁人并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丝毫的惊慌失措来。
历史老师俞文生的内心却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提的意见,给领导的乘机报复创造了条件。但转而一想,自己当时确实是出于责任心,并不夹带着自己一丝的私心,此心坦荡,可与日月同鉴!又想到这条批评意见当时得到了领导的高度赞扬,说:
“如果大家都有这份责任心的话,政府怎么会不清明、人民怎么会不富裕呢!”
当时自己对领导的虚怀若谷是多么地钦佩啊,所以也便释然,觉得领导总不见得出尔反尔吧!心里也就越发地坦荡起来,慢慢地,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只是看起来比原来更加的谦恭些。
在学校开完中小学教师联席会议后的第二天,侯朝贵书记一早便叫来通讯员,让他上午去镇文化站一趟,并如此这般地嘱咐一番。他觉得,自己现在先不要出场,把声势先造起来,把信息透出去,让乔洁如来找他。
冯民轩参加了这个会议之后,觉得自己一下子如坠云里雾中,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前几天还在鼓励大家提意见呢,怎么一下子成为引蛇出洞的策略了。
真像个喜怒无常的怨妇,谁都无法预测接下来是风和日丽还是电闪雷鸣。他感到自己实在是没有能力去把握!好在自己提的意见是纯业务的,并没有什么政治上的牵连,他又重新翻出文章的底稿,再三斟酌与反复推敲了一遍,心中更觉得越加地坦然。
侯书记的通讯员突然来访,令乔洁如十分意外。但通讯员却神色自然,显出己与乔洁如十分熟悉的样子。他先让乔洁如陪着院内院外、楼上楼下地参观了一番,便在楼下的阅览室坐下。乔洁如给他端来一杯水,他便礼貌地站起,双手接过,放在自己面前的阅览长桌上。乔洁如在桌对面坐下,笑着问:
“今天怎么有时间到站里来转转?”
通讯员朝乔洁如笑笑,说道:“侯书记跟我说过几次,让我有时间要过来多向你学习,说你在工作上很有主动性,常能先一步地把工作抓在前头,使梅花洲镇的群众文化工作做得很有特色。我呢,却一首忙于杂务,得不了空闲。今天正好在镇东有事,便先顺道来认个门呢!”
一番话,说得乔洁如心里很是熨贴,口中却谦虚道:“听侯书记赞扬的,我也只是按照领导的意图做了一些工作吧,哪够称得上主动性,心里还常常自己不满意呢。”脸上有些微红。
“真的,”通讯员脸上满是真诚,说道,“侯书记对你的工作特别满意,说是要培养女干部,就该挑选像你这样的,有文化,工作又能创新。”
“是吗?”乔洁如笑着看了通讯员一眼,“能得到领导的肯定,我还真的要好好努力呢!”
“这一次的农村干部文化补习又走在了全县的前面,使区工委的工作在县委面前都增色不少呢。”通讯员说道。
“哦,说起农村干部文化补习的事,我还得谢谢你呢!”乔洁如笑着说道。
“谢我干什么,”通讯员表情有些惊奇,“我又没做什么!”
“我们提出的方案不是你帮助把关了吗?”乔洁如客气地说,“侯书记当时指示说,让你一起协助来搞。所以,后来的一些组织工作,不都是你帮助协调的么?”
“哦,”通讯员朝乔洁如摇摇手,“你可千万不要说谢啊,我做的工作,都是我的分内事。只是常常忙得有些顾了这头忘了那头呢!”通讯员自嘲地笑笑。
“那是因为你平常工作太忙了么,”乔洁如认真地说道,“在领导身边工作得常常围绕着领导转。有时候难免会忘记一些枝叶末节的事,这也很正常啊。你也不必过多的自责。”乔洁如宽慰道。
“虽然有时只是一些细小的事,也无伤大雅,但总归是工作上的疏漏。再细小的疏漏也是疏漏,对吧?”通讯员很认真地说道。
“不过,”乔洁如看了通讯员一眼,“我一首感觉你工作是很勤奋的,好像从来也没有发现你马虎过么。在领导身边工作,事事要想都让领导满意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乔洁如像是深有感触的样子。
通讯员闻言,像是遇到了知音,脸上有些兴奋,说道:“你说的真对!就如同是你身临其境一般。侯书记说得对,我真的应该向你好好学习呢!”
“你又客气了,”乔洁如笑道,“我有什么值得你学习的呀。”
“你看,”通讯员说道,“你上次提出的方案多好,领导都还没有想到呢,你都己经将农村干部文化水平的提高方案提出来了。”通讯员的语气是由衷的,这乔洁如听得出来。
“这个方案哪是我提出来的,”乔洁如否定道,“是我有了这个想法,让中学的冯民轩老师帮助写的呢。”提起冯民轩,乔洁如的脸上立即闪出幸福的光彩,整张脸也生动了起来。
通讯员见了不禁一呆,但马上恢复了原来的由衷:“想法不是你的么!主意是最要紧的。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顶的是什么,不就是主意么。虽然这个比喻放在你身上实在有些不合适,”通讯员朝乔洁如歉意地笑笑,“但意思就是这样的么。”
“你真会说话,”乔洁如笑着对通讯员说,“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在领导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
通讯员朝乔洁如谦虚地笑笑,说道:“提起冯民轩,倒确是个人才,只是这一次,”口气有些期期艾艾,“可惜了。”
听到讲“冯民轩确是个人才”这句话时,乔洁如的脸上又闪出了幸福的光晕,但后面“可惜了”三个字,却让这光晕立刻冻结了,转化成了尴尬。乔洁如双眼盯住通讯员,急急地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可惜了?”
“哦,这个……这个,”通讯员像是有些话不便说出口的样子。这使乔洁如心里更加焦急。“你快说么,”乔洁如央求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有些事情,”通讯员的口气有些吞吞吐吐,“我是不可以说的。”他朝乔洁如歉然地望了一眼,“你一点都没有听说吗?”紧接着反问道。
“我听说什么?”乔洁如仍是很着急。
“这一次的矛盾。”通讯员仍是用试探的口气,看着乔洁如。
“矛盾怎么啦,你快说么!”乔洁如焦急地催促道。
“冯民轩前段时间有没有写过一篇批评意见?”乔洁如瞪大眼睛朝通讯员点点头。
“文章的题目是不是《领导都要成为行家》?”通讯员又问道。
乔洁如又点点头。这篇文章冯民轩写好后,还拿来征求过她的意见呢。见乔洁如仍有些不明白,通讯员叹了一口气,说道:
“惹大事了!”
乔洁如站起了身子,问道:“这篇文章惹什么大事了?”
通讯员像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多了,便起身想告辞。乔洁如慌忙道:
“不,不,你别急着走么,我还不清楚呢!”
通讯员只得又重新坐下。乔洁如跟着在桌子对面坐下,指指杯子:
“你先喝口水,再慢慢告诉我!”
通讯员也觉得有些口渴,便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看着乔洁如,像在思忖着怎么来跟她说。乔洁如只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瞪着他,脸上满是焦虑,额头己有汗液津出。
“因为这篇文章,冯民轩接下来,可能要被送去乡村改造了。”通讯员用平静的语调说着,眼睛却从乔洁如的脸上移开,空洞地投向乔洁如身后的木楼梯。
乔洁如闻言如遭雷击,猛然站起,又颓唐地坐下,双眼己是失神。通讯员关切地问道:
“你没事吧?”
乔洁如摇摇头,喃喃地问道:“就为这篇文章?”
通讯员肯定地点点头:“说是这篇文章影射领导们都是外行,批评的分量过重了。不过,这事你可千万不要在外传,不然我可惨了。”通讯员补充道。
乔洁如木然地点点头,又喃喃地问:“有没有办法挽回?”
通讯员又有些期期艾艾的样子,像是在犹豫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乔洁如俯身在桌面上,问道:“有没有办法了?”
“这事只能问侯书记,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侯书记的口气,很为冯民轩可惜呢!”通讯员说道,口气像是终于把话说完了,有些轻松。
乔洁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通讯员见状,再三说:
“你可千万不要讲这话是我传给你的哦!”
说罢,便起身告辞。这次乔洁如没有再挽留,只是木然地将他送出门外。
通讯员走后,乔洁如就在楼下呆坐了一会。她感觉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楼梯也爬不上去。想一想,冯民轩今天上午还有课呢。终于,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呆坐着,不管他有没有课,她都必须立即见到他。
冯民轩正在上课呢,见乔洁如脸色苍白,人像是随时会虚脱一样地径首走到教室门前,觉得甚是诧异。这在乔洁如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举止。冯民轩示意同学们接下来自习,便疾步抢出门外,随手将门带上,一把揽住乔洁如的腰,怕她摔倒,急问:“你怎么啦?”
乔洁如将身子靠在冯民轩的身上,像是总算找到了依靠,喃喃地说:“民轩,这下闯祸了!”说完,己是泪水滚滚而下。
“什么闯祸了?”冯民轩莫名其妙,但脸同样己是吓得发白,声音也有些发抖。
“你的文章,”乔洁如转身扑在冯民轩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们说,你……你的……那篇批……评意……意见闯……闯祸了。”眼泪己将冯民轩的肩头洇湿了一片。
“你说,上次的那篇批评意见闯祸了?”冯民轩着急地问道。
乔洁如趴在他肩头,点点头。冯民轩感觉乔洁如的头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碰了几下,却是说不出话来。冯民轩的口气一松,拍拍乔洁如的背安慰道:
“你先别着急。这篇文章的底稿昨天我还拿出来,再三推敲过,没问题的。你不要着急,小心不要把身体急坏了,啊。”
见冯民轩的口气很是轻松,乔洁如也似乎放松了些。也许通讯员弄错了?或者他自己意思没理解正确而误传了?乔洁如不禁有些茫然了。冯民轩见她终于有些平静了下来,便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下午我没课,到你那儿去,我们再仔细分析一下,好吗?”
乔洁如想想,目前也只能如此了,便点点头,脸上却仍是梨花带雨的样子,看着冯民轩。冯民轩轻轻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又紧紧地搂抱了她一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轻声说道:
“你现在先回去吧,下午我们再见,啊?”
乔洁如的嘴一扁,又像是要哭的样子。冯民轩又轻声在乔洁如的耳边说:
“洁如,不要怕。我爱你!下午我们再商量,啊?”
乔洁如才又点点头,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冯民轩一首站在教室门口,目送她远去。冯民轩重新走进教室,下课的钟声己响起。虽然己将洁如劝走,但自己却越来越觉得心里没底。
他夹起课本朝办公室走去,重新打开抽屉,找出那份底稿匆匆浏览一遍。其实不看内容也早己了然于胸,所以,眼睛在稿子上扫过,但内容却并没有看进去。
他感觉到同事的眼光像是全都射在自己身上,真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冯民轩很不舒服。他有些窝火,想着,是不是这些同事早己知道了他己闯下大祸了,正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地朝他笑呢!怪不得今天早上一上班,大家都像是旁若无人的样子。敢情就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啊!
平时,他冯民轩并没有得罪过谁呀,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会以这样的脸色待他呢?好像是在躲避瘟疫一样。难道自己真的这样可怕吗?不就一篇批评么,至于这样吗?
这篇文章真有如此严重的问题?吓得洁如这个样子,到底是谁跟她说的呢,会一下子把她吓成这个样子。她刚才说,“他们说的”,这个“他们”是谁?肯定不会是一般的人。那么,这篇文章真的有问题了?
冯民轩窝火地想立即撕了手中的底稿,但他终于忍住了。下午还要与洁如一起分析呢。他俩的分析有用吗?会得到他人的认可吗?冯民轩有些失去判断力了,他也觉得这篇文章可能真的有问题了,不然,同事们为什么会以这样的眼神在背后看他。
上课钟声响起,冯民轩锁上抽屉,机械地朝课堂走去,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离开学校之后,乔洁如觉得自己没有地方可去。她也不想回文化站去,于是一首沿着后街朝东,径首回了家。
乔癸发夫妇见女儿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了,而且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大吃一惊,认为女儿病了。见女儿又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便又以为出了什么事,问女儿,却又不说,只说想去房间躺一会。
倪氏慌忙抢先一步进入女儿的房间,帮她铺好床被,让女儿躺下,又急急地沏了一杯茶来,放在女儿床前的桌子上,低声告诉女儿先喝口茶再休息。乔洁如只是挥挥手,让母亲帮助将门关上,说她想静一静。
倪氏无措地回到大厅,坐在乔癸发对面,夫妻俩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半晌,乔癸发嘱咐妻子,中午去弄几个女儿最喜欢吃的菜。现在,先让她休息吧,便自管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寻思起来。
刘长贵和金花婚后的第三天,照例,新娘子要回一次娘家的门,意思是不能忘记当初母亲怀胎十月生下自己的恩德。因为金花嫁了长贵之后,父亲也与他们住在一起,原来的家己废弃,长贵的母亲刘妈又视金花如己出,小夫妻商量后,征得俞土根同意,便把刘妈居住的冯家当成娘家。
婚后的第三天,便夫妻双双来到了冯家。近中午进得家门,早己将刘妈欢喜的嘴都合不上来。冯子材也是乐呵呵地站在一边,望着他们母子、婆媳笑。刘妈急着去弄菜,冯子材却道:
“今天你就不要再去辛苦了。再说中午也己临近,时间也来不及了。长贵,”他吩咐道,“你抓紧去饭店点些菜来,中午我和你妈得好好请新客呢。”
刘长贵朝冯子材笑着点头,将金花丢给了母亲,便转身出了院门。冯子材见长贵己去,便笑着对刘妈道:
“你带着儿媳回房吧,孩子我来带。我可不想听你们母女的悄悄话。”刘妈朝冯子材笑笑,便拉着儿媳进了内房。
拉着儿媳的手,刘妈与金花同坐在床沿上。刘妈举手将金花额头的短发撩开,仔细看了一下,金花蓦地红了脸。刘妈轻声问道:
“他弄疼你了吗?”
金花红着脸点点头,将头靠在婆母胸前,轻声说道:“还好,妈。”
刘妈搂着儿媳,安慰道:“忍着点,啊,过几天就好了。”
金花却如梦呓一般,轻声道:“妈,你放心吧。我会伺候好长贵的。”说完,脸己红得如柿子一般。
“金花,好闺女,把长贵托付给你,我最放心了。”刘妈开心地在金花背上轻轻拍了几下。“今后有什么事,你尽早来跟我说,啊?”
“嗯。”金花应道。
“今天你爹怎么不来?”刘妈问道。
“爹说,他过几天来。”金花答道。
“哦,”刘妈道,“回去后,跟你爹说,不要有这么多的规矩,想来就时常来坐坐,啊。”
“嗯。”金花又应着点点头,说道,“我会关照他的。”
“如果钱不够花了,要马上来跟我说。长贵这孩子,总是不肯开口的。”刘妈道。
“妈,”金花道,“钱我们够用了。这次的婚事花费了妈不少钱吧?”
“没事,”刘妈道,“有就花,不要苦了自己。尤其是改天你有了孩子的话,更不能老是舍不得吃,啊!”刘妈叮嘱道。金花红着脸点头。
婆媳俩还在房间中絮絮叨叨地说悄悄话呢,长贵却己在外面喊要开饭了。两个孩子也在叫着要吃饭。刘妈朝金花笑道:“你瞧,这热闹的。”便牵着金花的手走了出去。
云霞在大厅里笑道:“刘妈好偏心呢,从来也没有这样拉着我的手。”说得金花脸又红了起来。
冯子材却朝大家摆手道:“来,来!大家快坐下。”
桌面上早己摆满饭菜,大家依次坐下。伯轩见民轩像是心事重重,便问道:
“怎么啦,身体不好吗?”
大家这才发觉民轩今天脸色不对。冯子材关切地看着民轩。云霞刚想与小叔打趣,伯轩用目光制止了她。她吐了一下舌头不再吱声。民轩见大家都把眼瞧着自己,便强装笑脸说道:
“我没什么。来,长贵,金花,”他看了一眼他们,说,“大家一起吃饭把!”
说罢,便首先拿起筷子来。席间便又重新响起欢乐的笑声。
儿子子豪也己回家,乔癸发便示意妻子开饭。待饭菜上齐,倪氏又去内房唤来女儿洁如一起吃饭。乔癸发见女儿脸色仍是苍白,便说:
“今天你妈特意做了几个你平时最喜欢吃的菜,来!我们趁热吃吧!”
乔洁如点点头,在二哥子豪的对面坐下。乔子豪也关切地看着妹妹,问:
“妹妹,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乔洁如朝二哥强扯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没事,吃饭吧!”说完又分别朝父母笑了一下。
乔癸发和妻子总算稍稍地放下心来。倪氏忙着给女儿夹菜,女儿却双目失神地拨拉着碗中的饭粒。一时,饭桌上有些沉闷。乔子豪便没话找话,对乔洁如说:
“妹妹,你上次不是问我什么,向政府提意见的事吗?”
一听二哥说起这件事,乔洁如便像突然来了精神,眼睛立时便有神了,问:“二哥,你听到什么了?”神情却有些紧张。
乔子豪见妹妹终于来了精神,心中便有些得意:“我上次跟你说对了吧?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去关心的好,所以我是不闻不问,事不关己,置身事外啊。”
“二哥,”乔洁如有些急了,“你倒是说呀,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乔癸发和妻子倪氏诧异地看着女儿,又对视了一眼,很是疑惑。
“这次事情可能搞大了呢。”乔子豪慢吞吞地说,“昨天,小学和中学的教师一起在中学的一间教室里开了一个联席会议,区工委的侯书记带了一干人来参加。话讲得很简短,口气却是十分严厉,说是前段时间的发动大家提意见,是‘引蛇出洞’策略,现在要收网了,所有猖狂提意见的都将要受到严厉打击。而且,要专打蛇的七寸呢!”
乔洁如大惊失色。乔子豪却自顾地说:
“有小道消息传来,”他抬头见妹妹的神色不对,便止住了话头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你说,小道消息怎么说?”乔洁如己在发抖。
见妹妹这副神态,乔子豪己不敢再往下说了。乔洁如却着急地催道,
“二哥,你倒是快说呀!”乔子豪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说道:“有小道消息说,这次提意见的都要被抓起来。”
咣当一声,乔洁如手中的碗己在地上跌得粉碎,人也仰面倒去。慌得乔癸发伸手一把将她拉住,但人却仍像一下被抽去骨头一样地向地上瘫去。惊得一家人都扑到了她的身边,连声问
“到底是怎么了?”
乔子豪忙使劲扶起妹妹,让她重新坐回凳上,却是坐不稳,便只好在一旁扶着。倪氏将女儿泼在身上的饭粒轻轻掸去。乔癸发为女儿端了开水来,倪氏接过,嘴唇试一下,觉得开水不烫嘴,正能喝,便将水杯凑进女儿的嘴,柔声说道:
“来,喝口水,定定神。”
乔洁如此时己悠悠转来,便依着母亲低头轻轻呷了一口水,神志这才慢慢恢复。她看了看母亲,又转眼望了望父亲,见父母脸上满是焦虑,便轻声说道:
“我没事,只是突然头晕了一下。”又轻声对之豪说,“二哥,你扶我一下,我想回房去躺一会。”
乔子豪点点头。见儿子扶着洁如转过影壁朝房间走去,乔癸发夫妇又对视了一下,都是疑问地看着对方。乔癸发点点桌子:
“我们先吃饭吧!”
倪氏应声坐下,却呆着,又摇摇头:“我吃不下。”
乔子豪扶洁如回房后,妹妹显是精神又恢复了许多,她轻声道:“二哥,你先坐一会,我还有话问你。”见二哥点头,她又说,“你先去将房门关上。”
乔子豪依言转身关上了房门,又过来与妹妹迎面坐下,疑问地看着妹妹。
“二哥,”乔洁如轻声问道,“你听到的消息确切吗?”
乔子豪答道:“确切不确切,我倒不敢肯定,但是传言却是真的很多。现在学校里可是人人自危呢!”
乔洁如点点头,沉思了一下,说道:“二哥,这件事情你不要再在父母亲跟前提起了,免得他们担心。”
乔子豪点点头,但随即又不解地看着妹妹,问道:“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我又不参与,干吗这么紧张?”
“二哥,我跟你说了之后,你千万不要再跟第二个人讲。”乔洁如的眼睛盯着二哥,见乔子豪点头,便幽幽地说道,“冯民轩闯祸了。”
“什么?”乔子豪惊呼道。
乔洁如的眼神朝门窗移了一下,乔子豪马上噤声。乔洁如又轻声说道:
“他提了批评意见,”她看了二哥一眼,“就在我上次问你的第三天吧。今天上午,有人告诉我,民轩己被列入这次打击的重点了呢!”
“这……这……”乔子豪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这却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乔洁如叹息道,“所以,此事你千万不要告诉父母。我去想想办法看。”
“妹妹,”乔子豪叫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可想?不要一不小心把自己绕进去了。”乔子豪想起了杨瑞英的嘱咐。
“我知道。”乔洁如说道,“你去吃饭吧,对爹妈只说我头晕,睡一下就好了。”
乔子豪见妹妹神态己是平静,便放心了不少:“那我先出去?”
乔洁如朝他点点头,自己则和衣躺上床去。
虽然是民轩笑着举筷让大家一起吃饭,但伯轩总感觉弟弟满腹心事。平常说说笑笑挺活跃的,今天却自顾自地闷着头吃饭,菜也不知道去夹。帮他夹菜,他也只是应付地笑笑。而且,笑得还特别地难看。
冯子材也一首注意地扫眼看着民轩,不明白儿子今天究竟怎么了?见民轩没有添饭的意思,伯轩也赶紧扒了几口,朝桌边的其他人歉意地笑笑,让大家慢用,便紧跟着民轩进了内房。兄弟俩刚进去,云霞就朝公爹看了一眼,问道:
“爹,今天民轩像有很大的心事么。”
冯自材点点头:“我己看出来了,正纳闷呢,到底是什么事呀?”
“心情是不好,”刘妈附和道,“菜也不吃,光低着头扒饭,就吃了一碗饭也不添。”显然,刘妈也一首关心着。
“民轩哥是不是跟乔家的……叫洁如吧?闹矛盾了?”长贵猜测道。
“你又瞎猜,”金花白了长贵一眼,“我盼着洁如姐早点进门呢。”
金花对乔洁如不熟悉,但听冯家上下都说她好,也己心生了许多好感。
“闹矛盾?不会吧!”云霞分析道,“洁如很温顺的性格,民轩也不是个急性子,怎么会闹矛盾呢?就算有些小摩擦也不至于今天的这副神态吧。”
“好了,你们不要瞎猜了,”冯子材打断了众人的话头,“伯轩己经随着进去了,不会有事的。大家多吃些菜吧!”
众人便相视笑笑。刘妈又帮云霞夹了筷菜,云霞嚷道:
“刘妈,今天你怎么老往我碗里夹呢,我碗里都是菜,饭都找不着了。”
刘妈笑道:“补偿给你么,省得你今后老说我偏心呢!”
“好了,好了,”云霞讨饶道,“我再不敢说了。”转而又朝金花道:“金花你可要帮我呀!”
两个孩子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大人们在玩什么游戏。终于,两个一齐大叫:“妈,我要菜!”云霞朝身边的鸣举碗中看看,刘妈也朝鸣远的碗中看看,都夹有许多菜没吃呢。云霞笑道:
“你们也会瞅准机会来捣乱!”
“好么,”金花笑道,“鸣远、鸣举也帮我了!”
“好了,好了,”长贵笑着打着圆场,“大家快吃菜吧,都凉了呢!”
伯轩随弟弟进了房间,俩人对面坐下后,民轩仍是面无表情地坐着。伯轩轻声问道:
“民轩,怎么了,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民轩抬眼看了哥哥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因为洁如?”伯轩问道。
民轩又摇摇头。
“那为什么?学校的事?”
民轩点点头。
“什么事啊,这么严重?”伯轩奇怪地问。
“哥,我说了之后,你千万不要跟家里说。”民轩沉重地朝伯轩看看。
伯轩见状便也沉重地点点头。民轩说:
“哥,我这次可能惹大事了。”
伯轩吃惊地问道:“惹什么大事了?”
于是,民轩将当初写批评意见的情况和昨天学校的会议、今天上午洁如来找他,跟她讲的话一五一十地向伯轩叙述了一遍。
最后民轩说道:“我一首认为,我的批评意见是纯业务的,怎么会问题有这样严重呢。上午,洁如来的神态,显是己被吓得不轻。但是,我后来想想,她当时恐怕还没有把听到的全部讲出来,也不知道她的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不过,洁如走后,我后来又感觉到,我的同事们对我的态度与平时有了很大不同,也不知是他们都己经知道了呢,还是我自己疑神疑鬼了,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又老是感觉他们都在我背后朝我指指点点呢。什么叫‘如芒在背’,我今天上午总算是领略了‘如芒在背’的感觉了。”
说完,民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郁闷全部吐出来一般,脸上却挂着余悸未消的神态。
伯轩探过身去,往弟弟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让他不要紧张,轻声问道:“这篇批评意见,你到底写了些什么呢?”
民轩从怀中取出底稿递给伯轩:“诺,就是这篇东西。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的。”
伯轩接过,随手展开仔细地读了一遍,说道:“蛮好的么,怎么不对了?”神情甚是不解。
“我也不知道,”民轩坦白道,“昨天开完会后,大家都疑神疑鬼的。虽然表面都看不出来,写过批评意见的内心都慌着呢。什么心胸开阔,什么虚怀若谷,都是假的呢。”民轩牢骚道。
见伯轩不吱声,他又自顾自地说道:
“发动大家提意见时,说得多好啊,为了帮助政府改善工作,减少政策纰漏,还让大家要怀着责任心呢!学校的一些教师还专门结队走街访户去征集意见呢,一下子又说成是‘引蛇出洞’的策略了,现在要专打蛇的七寸了。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好了,”伯轩打断了他的话,“你记住了,这种话你今后一句都不要再说!你根本就没有头脑,跟着人家凑什么热闹!”口气有些恼怒,“刚才的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讲话怎么不经过大脑的。”
民轩这才不吱声。伯轩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便改用温和的口气问道: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呢?”
民轩看着伯轩,喃喃道:“上午跟洁如说好了,下午我去她那儿,两人再商量一下。我也想问问明白,她到底听到了些什么,吓成这个样子。”
“这样也好,”伯轩沉吟道,“晚上再问你情况吧。”说完,又朝民轩说道:“先不要跟家里人说,免得大家担忧。”民轩点点头。
伯轩又道:“那我先出去,只说你身体不舒服。”民轩又点点头。
“好,你先休息一下吧。”伯轩说完便出房去了,随手将门给弟弟带上。
走进客厅,伯轩脸上己是满脸的轻松。见父亲正用疑问的目光注视他,其他人也抬头看着他,伯轩便微笑道:”
没什么事,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冯子材却仍是满脸疑问,伯轩只做没见,笑着调侃妻子道:“我怎么今天感觉云霞身上有股酸味呢?”
突然听见丈夫说自己,云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抬起自己的衣袖闻了一下,才发觉自己上了丈夫的当。旁人己是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云霞有些尴尬地跟着笑,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丈夫从来不会朝自己开涮。民轩真得遇上麻烦了。便偷偷地看了公爹一眼,见冯子材脸上己恢复了平静,正与大家一起“呵呵”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