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船在缓慢的水流中微微摇晃,晨光渐亮,驱散了船舱里浓重的黑暗,却也让这堆奇形怪状的“杰作”显得更加……不堪入目。朽木、石头、渔网、藤蔓、绳子和锈钉,以一种极其野蛮的方式捆绑、镶嵌在一起,缝隙里还滴着水。
沈月凝忍着背伤,靠着船篷破洞警戒。她的目光不时扫过那堆破烂,又看看苏晚和青黛脸上混合着疲惫与亢奋的神情,心底那点怀疑像水草一样滋生。这东西,真能从棉花里挤出金子?别是痴人说梦。
青黛却全然沉浸在创造的专注里。她拿起那根长长的断竹篙,比划着长度。苏晚在一旁指点:“一端用绳子牢牢绑在杠杆的末端,绑死!另一端,就是青黛你用手摇动的地方。记住,摇动的时候,要用巧劲,不是蛮力,感受那个挤压的过程!”
绳子再次发挥了巨大作用。青黛用尽力气,将竹篙的一端与那根加固了石块的“石木混合杠杆”末端紧紧捆扎在一起,打了无数个死结。
“好了!”苏晚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成败在此一举!她看向沈月凝,“月凝,你买回的棉花呢?”
沈月凝默不作声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那是她天蒙蒙亮时,忍着伤痛,像幽灵般潜入附近一个早市,用苏晚之前藏在鞋底的一枚小小金耳钉换来的。布包里是大约半斤带着褐色硬壳棉籽的、未经处理的籽棉,还带着清晨的露气和泥土的味道。
苏晚小心翼翼地接过布包,打开。灰白色的棉絮包裹着深褐色的棉籽,纠缠在一起。她捻起一小簇,走到那台“青云壹号”原型机前,心跳得更快了。
“青黛,准备!”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那一小簇籽棉,小心地塞进青黛用藤蔓和渔网做成的、歪歪扭扭的漏斗口。
青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双手紧紧握住竹篙摇柄的末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了一眼苏晚,得到肯定的眼神后,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下一压!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朽木不堪重负的呻吟骤然响起!那根“石木混合杠杆”猛地向下压去,带动着连接它的竹篙剧烈弯曲!被杠杆推动的一根木辊,狠狠挤压向另一根固定在木板凹槽里的木辊!
“咔嚓!” 一声脆响!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青黛吓得手一抖,差点松开。沈月凝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别停!稳住!”苏晚厉声喝道,眼睛死死盯着两根木辊挤压的缝隙!
青黛咬着牙,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她不敢再猛压,改为持续地、带着试探性地向下施加力量。竹篙弯曲的弧度更大,发出“吱呀吱呀”的痛苦呻吟。那根被挤压的活动木辊,在巨大的压力下,顽强地、一点一点地碾过缝隙!
被塞在缝隙入口的那一小簇籽棉,被这股野蛮的力量粗暴地卷入、挤压!
“噗…噗噗…”
几粒深褐色的棉籽,像是被硬生生挤爆了外壳,从那狭窄粗糙的缝隙下方掉了出来,落在积水的船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紧接着,一小缕灰白色的、相对干净的棉纤维,竟然真的从两根木辊的另一侧,被缓缓地“吐”了出来!虽然还夹杂着几片碎棉籽壳和短绒,虽然那棉絮被挤压得有些扁塌、凌乱不堪,但它确实是被分离出来了!
成功了!
虽然只有一小缕,虽然过程惊心动魄、机器吱呀作响仿佛随时要散架,但棉籽被挤掉了!净棉出来了!
“出来了!小姐!出来了!”青黛看着那缕被“吐”出来的棉絮,激动得语无伦次,握着竹篙的手都在抖,却忘了松开。那缕棉絮被卡在缝隙里,随着木辊微弱的转动,被越拉越长。
苏晚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紧张和不确定都吐出去。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捻起那缕还带着木头碎屑和湿气的棉絮,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比最顶级的丝绸还要珍贵!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成就感瞬间淹没了她,比她在华尔街签下十亿大单时还要强烈百倍!
“是…是干净棉花?”沈月凝不知何时也凑到了跟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晚指尖那缕灰白,又低头看看船板上散落的几颗棉籽。那粗糙丑陋的破机器,竟然真的做到了!这简首颠覆了她的认知!
“是!是净棉!”苏晚的声音带着笑意,眼角竟有些。她将那缕棉絮举到晨光中,虽然还远不够洁白蓬松,但它是希望,是她们在绝境中亲手创造出的第一缕曙光!
“青黛,你真是天才!”苏晚由衷地赞叹,看着小丫鬟被汗水泥污糊满却神采飞扬的脸。
青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微红,但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她松开摇柄,机器发出一阵“嘎啦嘎啦”的松懈声。她顾不上疲惫,立刻扑到机器前,仔细检查着刚才发出断裂声的地方——是固定木辊的一块木楔子被挤裂了。
“这里松了!得换根更硬的楔子!”她立刻发现问题,开始在破烂堆里翻找更合适的木料,刚才的兴奋瞬间转化成了改进的狂热。
沈月凝看着那缕在晨光中微微飘动的棉絮,又看看埋头改进机器的青黛,再看看眼中闪烁着睿智与野心的苏晚。冰冷河水带来的绝望,被追杀的恐惧,伤口的剧痛,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缕粗糙的棉絮驱散了一些。一丝真正的、带着温度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悄然在这艘破船的腐朽气息中生根发芽。
“这玩意儿……叫什么?”沈月凝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戾气。
苏晚转头,迎着晨光,嘴角扬起一个无比明亮、充满力量的弧度:
“它叫——‘青云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