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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综合医院神经内科诊室外，金属长椅冰凉刺骨。陈远深陷其中，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仿佛要将那里面翻腾的躁动与钝痛摁回去。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呛人，混杂着无形的焦虑，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压力性偏头痛，伴随轻度神经衰弱。”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语气平淡，“陈先生，最近精神高度紧张？睡眠严重不足？”
陈远扯了扯嘴角，无声苦笑。翻红？光鲜背后是排山倒海的工作、媒体的围追堵截、社交平台的轰炸……以及，那些被重新翻搅出来的、关于十年前“星耀少年”解散的尖锐质疑。每一次手机震动都像拆一枚炸弹。昨晚为线上首播采访睁眼到天亮，脑子里全是预设问题和雷区。
“开点药，缓解症状，辅助睡眠。”医生刷刷写处方，“但关键得靠自己调节。避免过度疲劳和情绪剧烈波动。放松心情，保证休息。”
放松？休息？陈远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只觉得荒谬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他现在像一艘被巨浪抛回海面的旧船，看似航向明确，实则每一个浪头都可能将他再次拍入深渊。他需要抓住机会，证明自己不仅仅是靠一首歌、靠“情怀”翻红的“前顶流”，更是一个有积淀、有态度、值得被倾听的音乐人。放松？天方夜谭。
走出诊室，刺眼的白炽灯光让他眯眼。脚步微顿，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康复中心方向。那个穿着灰色运动裤、膝盖裹着厚重护具、眼神冷冽得像西伯利亚冻土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清晰浮现。她抽回手臂时那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和疏离，还有眼底深处那片沉寂的荒芜……像一块冰冷的陨石，猝不及防砸进他纷乱的心湖，漾开刺骨的寒意和莫名的熟悉感。她是谁？陈远用力甩头，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联想。萍水相逢，各自有深渊要爬，哪有闲暇顾及其他？
手机急促震动，“霞姐”李薇的大嗓门冲出听筒：“哎哟我的远哥！药拿到了伐？赶紧回来！《十年归来》节目组编导提前杀到工作室了！那问题提纲刁钻得嘞，雷区蹦迪！得提前对口径！还有，‘旧时光’今晚爆满！嗓子脑袋瓜子给我支棱起来！”
“知道了。”陈远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捏紧药袋快步走向电梯。冰冷的金属门模糊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实质般的倦怠。访谈的“火”，还未点燃，灼人热浪与呛人硝烟己扑面而来。
康复中心，陆上模拟训练区。空气凝滞，只剩器械冰冷的金属光泽和无声的对抗。
林冰双手死死扣住平衡杠，指关节绷紧发白。左脚穿着模拟冰刀的训练靴，右腿承担主要重量。豆大汗珠从苍白额角滚落，砸在地板洇开深色。每一次微小移动，左膝护具下都传来沉闷抗议。
“重心！压低！想象高速滑行落冰！左腿落地瞬间，膝盖是弹簧，核心是保险栓！锁死它！”康复师赵教练的声音如鞭抽打空气。
她面前地板上，鲜红十字标记点如靶心。原地小跳，单足（左脚）精准落点，模拟跳跃落冰冲击。对巅峰期的她如呼吸般自然，此刻却如同酷刑。每一次微腾空，左膝撕裂剧痛眼前发黑；每一次落点，被护具紧裹的膝盖如被烧红钢针穿刺，伴随骨头摩擦的酸涩感和深入骨髓的虚软无力。
“砰！”
左脚鞋尖勉强蹭到标记边缘，膝盖猛向内塌，整个人剧烈晃荡，全靠双臂爆发死力抓住冰冷平衡杠，才避免摔倒。护具下皮肤灼热胀痛，仿佛愈合伤口又被撕开。
“不行！稳定性太差！缓冲机制失效！这状态别说4S，基础2A都是天方夜谭！拿腿开玩笑！”赵教练眉头拧成疙瘩，语气焦躁。
林冰大口喘气，汗水浸湿鬓角黏腻贴脸。低头，视线死死锁在微微颤抖、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的左腿上。挫败感和冰冷绝望如暗流将她拖入窒息海底。西周跳？那曾让她傲视群雄的幻影，悬挂万丈深渊之上，无情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休息五分钟！调整呼吸，感受肌肉发力！然后继续！”赵教练命令转身。
林冰如被抽干力气，松开平衡杠，拖着灌铅左腿艰难挪到墙边冰冷塑料椅坐下。寒意侵袭，她哆嗦一下。拿出手机，屏幕光映着汗湿苍白的脸。指尖无意识滑动，最终被无形力量牵引，点开音乐APP，输入那烙在心上的字：
拾光者。
歌手：陈远。
专辑封面是明暗光影中轮廓深邃模糊的侧脸剪影，透着沉静沧桑。她戴上耳机，指尖微颤按下播放。
醇厚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奇异抚慰力量，如温热泉水再次流淌，包裹她冰冷疼痛的身体和几近崩溃的神经：
“…嘲笑声如刃，割不断心中弦音，
纵使无人和，也要唱给这长夜听…”
林冰疲惫闭眼，后脑勺抵冰凉坚硬墙壁。歌声构筑无形屏障，隔绝外界尖锐质疑（“伤仲永”、“占位置”、“该退役”）、教练严厉斥责、膝盖无时无刻的剧痛、未来浓得化不开的茫然。她沉入声音编织的温暖海域，暂时忘却现实的冰冷刺骨与残酷紧逼。
她不知陈远是谁，更不知他经历何种深渊。但无比清晰感知歌声蕴含的东西——无尽黑暗中仰望星光的孤勇，被现实碾碎千万次却不肯熄灭的灵魂之火。这歌声，成了她复健苦海里，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温度与共鸣的浮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