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淮深俯身渡气的刹那,被绝对地、残酷地凝固了。
所有刺耳的警报,所有惊惶的呼喊,所有仪器的嗡鸣,都在那原始而震撼的画面前,被抽成了真空。冰冷的监护室里,只剩下他宽阔脊背每一次深长而用力的起伏,如同绝望海面上唯一的浮标,承载着沉没前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
他温热的唇紧紧覆盖着辰辰冰冷绝望的小嘴,每一次沉重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都像是一次生与死的拉锯战。滚烫的生命气息,带着父亲不顾一切的决绝,强行注入那具濒临熄灭的、小小的身体。
Dr. Laurent和他的团队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石化咒,震惊地看着这超越一切医疗规程、如同神迹降临般的一幕。
我在地,灵魂仿佛被那画面狠狠撕裂。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冰冷的岩浆瞬间灌满西肢百骸!泪水决堤般汹涌,模糊了视线,却无法模糊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震撼——那个永远冰冷、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正跪在尘埃里,用最卑微也最磅礴的方式,向死神争夺他的儿子!
恨吗?
那支撑了我五年、如同磐石般坚硬冰冷的恨意之墙,在这不顾一切、以命相搏的父爱面前,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的冰雪,发出无声而剧烈的嘶鸣,然后……轰然倒塌!碎成齑粉!只留下无尽的茫然、巨大的痛楚和一种被命运巨轮狠狠碾过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一下。
两下。
三下……
顾淮深维持着那个献祭般的姿势,每一次渡气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杂着之前未干的泪痕,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辰辰苍白的小脸上。那只包裹着纱布、依旧在渗血的手,死死撑在病床边缘,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以为这悲壮的拉锯将永无止境时——
“咳…咳咳……”
一声极其微弱、细若游丝、却如同天籁般的呛咳声,猛地从顾淮深紧贴的唇缝间溢出!
顾淮深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他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弹开,猛地抬起了头!
辰辰小小的身体,在他移开唇的瞬间,再次剧烈地、痛苦地痉挛了一下!紧接着,那憋得可怕的青紫色小脸上,紧闭的眼睑如同承受了千钧重负般,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乌黑清澈的眼眸再次显露,瞳孔因为缺氧和虚弱而有些涣散,茫然地映着头顶刺目的灯光和顾淮深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巨大冲击和狂喜的脸。
然后,辰辰那小小的、冰冷的嘴唇,极其微弱地、极其依赖地、如同雏鸟归巢般,无意识地朝着顾淮深刚刚撤离的、残留着温热气息的方向,轻轻地、依恋地……吮吸了一下。
这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依恋动作,像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星辰,瞬间点亮了顾淮深眼底所有的灰败和绝望!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泣血般的哽咽,猛地从顾淮深喉咙深处冲出!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着,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双膝一软,竟“咚”地一声,重重地、毫无形象地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防菌地板上!
他跪在那里,就在辰辰的病床边。额头抵着冰凉的金属床沿,宽阔的脊背因为巨大的情绪洪流而剧烈地起伏、颤抖。那只受伤的手死死抓住床沿,纱布被彻底染透,暗红的血顺着金属边缘蜿蜒而下。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孤狼般低沉而痛苦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溢出,在死寂的监护室里沉重地回荡。那不是悲伤,是狂喜到极致、是愧疚到骨髓、是后怕到灵魂都在颤抖的宣泄!
Dr. Laurent最先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快!快!血氧在回升!心率稳定了!支气管痉挛指数下降!上帝啊…” 他语无伦次地指挥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激动,“维持高流量氧!继续监测!他撑过来了!他撑过来了!”
护士们如梦初醒,动作比之前更快,但眼神里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小心翼翼地避开跪在床边那个如同山岳崩塌般的男人。
仪器屏幕上,那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心率曲线虽然依旧偏高,却不再是失控的过山车,而是艰难地、却坚定地回归着平稳的基线。血氧饱和度如同蜗牛爬坡,一点一点,缓慢而执着地向上攀升。那代表窒息的山峰,终于开始崩塌、回落。
辰辰小小的胸膛,随着高流量氧气的持续输入,起伏变得更深、更均匀。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令人绝望的徒劳挣扎。他小小的眉头依旧蹙着,似乎还残留着痛苦的余韵,但那紧紧抿着的、冰冷的小嘴,在氧气面罩下微微放松了些许。长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再次缓缓地、安心地合拢,沉沉地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深度安眠。
这一次,是真正的安眠。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也带着一丝…来自父亲滚烫气息的、莫名的安全感。
巨大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彻底淹没。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流淌,不是之前的恐惧和恨意,而是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看着那个跪在辰辰床边、肩背依旧因为剧烈情绪而微微颤抖的男人。
看着他额头顶着床沿、如同向命运忏悔般的卑微姿态。
看着他染血的、紧抓着床沿、指节发白的手。
听着他压抑在喉咙深处、如同泣血般的、断断续续的低沉哽咽。
恨意,早己在渡气的刹那灰飞烟灭。
此刻充斥心间的,只有一片巨大的、荒芜的废墟。废墟之上,是辰辰劫后余生、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废墟之下,是那个男人山岳崩塌、卑微跪地守护的身影。
命运,像一个最恶毒的编剧,用最惨烈的方式,撕碎了所有假象,也强行将断裂的、沾满鲜血的链条,重新焊接。
Dr. Laurent带着团队,在确认辰辰生命体征暂时稳定在可控范围后,终于长长地、疲惫不堪地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床边、如同凝固雕像般的顾淮深,又看了一眼瘫坐在墙角、如同被抽走灵魂的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悲悯。他无声地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将这片充斥着巨大情感风暴和劫后余生的空间,留给了这伤痕累累的一家三口。
厚重的自动门无声滑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监护室里,只剩下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辰辰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顾淮深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那哽咽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淮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他的额头在冰凉的金属床沿上留下了一片清晰的红印。脸上泪痕和汗水交错纵横,混杂着之前沾染的血迹,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顾氏总裁的冷峻与威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底深处是巨大的疲惫,是深不见底的痛楚,是迟来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愧疚,还有一种……被彻底重塑后的、近乎脆弱的茫然。
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千山万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小心翼翼和沉重,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审视,没有了掌控一切的强势,没有了飞机上面对辰辰呼唤时的脆弱混乱,也没有了下令“清扫”时的毁灭杀意。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背负着整个破碎世界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等待审判的沉寂。
西目相对。
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
巨大的、无法填补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五年的血泪,五年的恨意,五年的生死相隔,五年的颠沛流离,还有此刻辰辰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惨烈……所有的一切,都沉重得让人窒息。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道歉?解释?忏悔?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任何语言,在此刻巨大的伤痛和颠覆性的真相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撑着床沿,艰难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因为脱力而微微晃了一下。他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沉睡的辰辰,那目光里的温柔和痛楚浓得化不开。然后,他转过身,没有再看我一眼,拖着沉重如同灌铅的步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踉跄着走向监护室的门口。
那背影,不再是山岳,而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
厚重的门无声滑开,又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冰冷的监护室里,只剩下我。
还有病床上,呼吸微弱却平稳的辰辰。
以及……那满室无声的、巨大的、足以将人灵魂都碾碎的疲惫与……废墟般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