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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国脸上的激动潮红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夹杂着被巨大冲击后的眩晕感。造汽车？这念头对他来说，遥远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他这辈子最大的念想，不过是把眼下这个勉强糊口的修理铺维持下去，把几个弟妹拉扯，再给儿子攒点娶媳妇的钱……汽车？那是县城里大领导才能坐的稀罕物！他一个乡下修自行车的，想造汽车？这小子……怕不是饿昏了头，开始说胡话了吧？
然而，林轩的话还没完。他迎着父亲惊愕茫然的目光，胸中那股滚烫的热流再也无法抑制，近乎吼了出来：
“对！造汽车！烧油的！将来，咱们还要造不用烧油、只喝电的！跑得比火车还快！让全中国、全世界的人都开上咱造的‘林家牌’汽车！叔，咱得干！咱有这个本事！您信我！”
“林家牌”？烧电的？跑得比火车快？
林建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那点冰冷的窝头像是变成了铅块，沉沉地坠着。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冰冷的铁架子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看着眼前这个瘦高个、脸上还带着稚气却眼神亮得吓人的陌生年轻人，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砂纸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小子……莫不是个疯子？可刚才他修链条那手神乎其神的功夫……
就在这死寂般的僵持中，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猛地从院门口扎了进来：
“林建国！林建国！你给我滚出来！”
这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又尖又利，带着一股子泼妇骂街的蛮横劲儿，瞬间打破了院子里凝固的空气。
众人齐刷刷扭头望去。只见院门口堵着三个人。领头的是个身材矮壮、穿着件半旧的确良衬衫、敞着怀的男人，一脸横肉，三角眼里冒着凶光，正是林建国的二弟，林建军。他旁边站着个颧骨高耸、薄嘴唇抿成一条线的女人，叉着腰，眼神像刀子一样剐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是林建军的媳妇，王翠花。最后面，跟着个缩着脖子、眼神躲闪、穿着件打补丁蓝布褂子的老太太，那是林轩的奶奶，赵金凤。
“老二？”林建国脸上的茫然瞬间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隐隐的头痛取代，他皱紧眉头，哑着嗓子问，“你吼啥？”
“吼啥？！”林建军一步跨进院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建国脸上，“你装什么傻！我上次搁你这儿修的那辆‘飞鸽’呢？啊？我花了三块钱，让你换个前叉！钱你收了，车呢？这都几天了？我等着骑它去镇上拉货呢！”
林建国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怒火：“林建军！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你那破车送来的时候前叉就弯得不成样子了，根本没法修！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说给你焊一下凑合用，是你自己嫌难看，非要换新的！新的前叉我这儿没有，得去县里配件厂买！钱呢？你给了我买配件的钱吗？你那三块钱，还不够我上次替你垫的买轴承的钱！”
“放屁！”王翠花尖着嗓子插了进来，手指头几乎戳到林建国的鼻子上，“林建国！你个没良心的！当初爹娘死得早，是建军他爹娘看你可怜，才没让你饿死！现在你翅膀硬了，开了个破铺子，就翻脸不认人了？帮亲兄弟买个配件怎么了？还要钱？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建军他爹娘拉扯你容易吗？你倒好，自己吃饱喝足，开起铺子当上老板了，就不管兄弟死活了？你那点良心，都喂了狗了吧！今天你要不把车修好，要不就把钱退回来！没这个道理！”
林建国气得浑身发抖，蜡黄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突突首跳。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可看着躲在后面、眼神躲闪却明显站在老二那边的老娘赵金凤，看着弟媳那张刻薄的嘴脸，看着二弟那副无赖的嘴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猛地堵住了他的喉咙。为了这群所谓的“亲人”，他啃冷馍，喝凉水，省下每一分钱……可换来了什么？是变本加厉的索取和无休止的指责！
他感觉胃部熟悉的绞痛又尖锐地袭来，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佝偻着腰，手指死死按着腹部，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