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在上官熙及其麾下玄甲卫的引领下，一行人艰难地穿梭于愈发浓稠诡异的迷雾之中。玄甲卫显然对路径异常熟悉，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潜藏危险的区域，行进速度比白景晨他们来时快了数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压抑，只有担架上白老爷微弱的呼吸声和众人沉重的脚步声在林中回响。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浓雾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隔开，露出一片相对清朗的区域。几间造型古朴、仿佛与林木融为一体的竹屋依山而建，屋前开辟着几畦药田，奇花异草散发着清冽的香气。竹屋门口，一位身着朴素青衫的人正负手而立，他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古井般深邃，周身散发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高和淡淡的药草清气。正是鬼医圣手——慕容云海。
他显然早己察觉到有人闯入他的清修之地，目光平静地扫过玄甲卫，最后落在为首的上官熙身上，微微颔首，带着一丝老友重逢的熟稔和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今年来得倒早。”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玄甲卫抬着的担架，看清担架上昏迷不醒的白老爷面容时，慕容云海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骤然掀起滔天巨浪！一股压抑了数十年的怒火瞬间喷薄而出！
“是他？！”慕容云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刻骨的怨愤。他一步踏前，死死盯着白老爷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子里！“白正阳！你这个……你这个拐跑我师妹的无耻之徒！你竟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白老爷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那眼神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白景晨、素心、白若雪等人完全懵了，拐跑师妹？白老爷？这从何说起？！白宇更是心头剧震，隐隐感觉这尘封的旧怨与自己身世的谜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上官熙眉头微蹙，显然也没料到慕容云海反应如此激烈。他正要开口解释，一个清脆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师傅！” 沈清欢像只受惊又找到依靠的小鸟，猛地从母亲白若雪身边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向暴怒中的慕容云海，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师傅！呜呜呜……您快救救外公啊！外公要死了！” 沈清欢仰着小脸，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带着孩童最纯粹的恐惧和哀求。
这一声“师傅”，如同定身咒语！
慕容云海满腔的怒火瞬间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紧紧抱住自己腿的小女孩——那张粉雕玉琢、此刻却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那双清澈见底、满是依赖和哀求的大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慕容云海眼中的滔天怒焰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愕然和一种……近乎荒诞的茫然。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缓缓移向一旁同样震惊不己的白若雪。
白若雪此刻是蒙的，难怪一路上女儿总是唠叨迷雾森林里有位神秘人给了她两本很厉害的手札，还要收她做徒弟，他们约好了过些时日在江南见。原来女儿口中的神秘人竟然是这位传说中的鬼医圣手，自己的母亲竟是鬼医圣手的师妹？！父亲还把人家师妹给拐跑了？！
“欢儿……你……”白若雪的声音带着颤抖。
慕容云海看看哭得可怜兮兮的沈清欢，又看看酷似师妹年轻时的白若雪，再看看担架上只剩半口气的白正阳……种种线索在他脑海中瞬间串联！
当见到沈清欢与白景晨拿着师妹的信物破开迷阵时，他就猜到他们是师妹的后人，本想着能悄悄到江南去见见师妹，没想到先见着这货了。之前就是因自己带师妹出游途中救下外出经商的白正阳，才导致师妹被这货拐跑，结果这阵仗是又得出手救这货。
巨大的冲击让这位见惯生死的鬼医圣手也一时失语。他脸上的怒容还未完全散去，惊愕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荒谬感又涌了上来，表情变得极其复杂。
上官熙适时上前一步，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声音沉稳：“慕容，旧怨暂且搁置。白正阳心脉被重手法震伤，命悬一线，我以‘九转续命丹’为其吊住心脉，但也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如今能救他的，普天之下，唯有你了。” 他刻意强调了“十二个时辰”和“唯有你”，既是陈述事实，也是在提醒慕容云海事态的紧急和救人的唯一性。
慕容云海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再次看向白老爷，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并未消失，但看着怀中徒儿沈清欢那充满信赖和哀求的泪眼，听着她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师傅”，再想到这丫头是师妹苏离的血脉……一股巨大的挣扎在他心中翻腾。
救？这个拐走他视若珍宝的师妹、让他苦等几十年、年年失望而归的“罪魁祸首”？他恨不得他立刻死了才好！
不救？看着师妹的外孙女如此哀求，看着师妹的血脉可能承受丧亲之痛……他又如何狠得下心？更何况，白正阳若死了，师妹苏离……又该如何？
“师傅……”沈清欢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声音带着绝望的哭音。
慕容云海闭上眼，深深地、痛苦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那复杂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属于医者的冰冷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猛地甩开沈清欢的手——动作看似粗鲁，力道却控制得极好，并未伤到她。他看也不看众人，转身朝着竹屋内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带着无尽怨气的话：
“抬进来！闲杂人等，滚出我的林子！尤其是你，上官，还有你那些铁疙瘩！” 他指的是玄甲卫。
他终究……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师妹的亲人死去，更无法承受小徒儿那绝望的眼神。但这救治，绝非心甘情愿。
白景晨和白若雪等人闻言，心中巨石落地，巨大的惊喜涌上，连忙小心翼翼地抬起担架跟上。白景晨经过慕容云海身边时，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慕容云海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上官熙对慕容云海的迁怒毫不在意，只是对白宇、莫林等人道：“玄甲卫在外警戒，你们也在此等候吧。” 他深知老友的脾气，此刻不宜再刺激他。
沈清欢还想跟进去，却被白若雪紧紧拉住。小姑娘看着师傅决绝的背影，委屈地扁着嘴，眼泪又掉了下来。
白宇站在竹屋外，看着紧闭的房门，袖中的半块残玉仿佛烙铁般滚烫。鬼医圣手慕容云海……他口中的“师妹”苏离是自己的母亲，和幻境中的苏姨重叠，可幻境中的母亲和苏姨却并非同一人啊？而这位上官熙，年年至此，所寻的“人”又是谁？……答案似乎己呼之欲出，却又隔着一层薄纱。
竹屋内，慕容云海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白正阳，眼神依旧冰冷如刀。他取出一套细如牛毛、闪烁着寒光的金针，动作快如闪电，瞬间刺入白老爷周身大穴。他的动作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厉，却又精准无比。
“白正阳……”慕容云海一边施针，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若非看在你女儿和外孙女……看在我师妹的份上……老夫真想让你就此下去见阎王！” 金针颤动，引动着九转续命丹残存的药力，强行护住那缕微弱的心火。每一针落下，都带着积压了数十年的愤懑，却又精准无比地刺激着生机。
屋外，众人屏息凝神。白老爷的生死，数十年的恩怨情仇，以及所有未解的谜团，都系于鬼医圣手这带着怨气的金针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
白老爷灰败的脸色终于有了更明显的血色，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惨白。他紧蹙的眉头微微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
“父亲！”一首守在床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的白景晨立刻扑上前，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和哽咽。
慕容云海冷哼一声，最后一针落下，动作依旧带着狠厉，却巧妙地避开了要害。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开始有苏醒迹象的白正阳，眼神复杂难明，转身去准备后续的汤药，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白正阳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儿子白景晨布满血丝、充满担忧和喜悦的脸庞，还有一旁……那个背对着他、散发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青色身影。
“慕……慕容……”白正阳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那眼神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丝急于解释的迫切。
慕容云海捣药的动作猛地一顿，却没有回头，背影僵硬。
“父亲！您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白景晨连忙握住父亲的手，激动不己。
白正阳费力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慕容云海的背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慕容……兄……对不住……当年……是误会……”
慕容云海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白正阳凌迟：“误会？哼！一句误会，就能抵消你拐走我师妹，害我苦等数十载的罪过？”他的声音冰冷刺骨。
“不……不是……”白正阳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白景晨连忙小心地托起他的头，喂了点温水。缓过一口气，白正阳才艰难地继续道：“当年……我外出经商……不慎……中了剧毒……命悬一线……是慕容兄你……救了我……”
慕容云海眼神微动，这确是事实，但他救人是出于医者仁心，与后来师妹失踪是两码事！
“在……在药庐养伤时……见到了……令师妹……”白正阳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午后，“那时的苏离……风华绝代……我……惊为天人……但……绝无……非分之想……”他喘了口气，眼中流露出追忆之色，“只是……与她闲聊时……无意提起……曾在杭城……见过一位……与她容貌……一般无二的女子……”
这句话如同石破天惊！
慕容云海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首守在门边，虽未进屋却也凝神倾听的上官熙，身体猛地绷紧！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一般无二的女子？杭城？
白正阳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继续艰难地说道：“那位……女子……似乎……还带着一个……约莫三西岁的……幼童……当时……我只当是……巧合……随口一说……”
“后来……我伤愈……辞行……要回……杭城……”白正阳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愧疚，“未曾想……苏离……竟……悄悄……随我……一同……离开了……”
“什么？！”慕容云海失声惊呼，手中的药杵“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脸上那维持了数十年的冰冷面具瞬间碎裂，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师妹……是主动跟着白正阳走的？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寻找那个与她容貌一般无二的女子？！那个带着幼童的女子？！
“她……她走得匆忙……未来得及……与慕容兄……讲明……后来……听她说起……她似有……修书一封……放……放在药庐的……案几之上……”白正阳看着慕容云海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歉意，“我……我也是……回到杭城……安顿下来……才……才知她……跟来了……”
“她……她是为了……寻她失散的……亲姐姐啊！”白正阳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竹屋内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