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的青葱岁月

第38章 文学社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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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回忆中的青葱岁月
作者:
七彩的毛毛虫
本章字数:
14144
更新时间:
2025-07-07

长公艺校文学社的活动室,隐匿在主教学楼顶层最东头的角落。推开那扇漆皮斑驳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一种与楼下喧嚣截然不同的气息。那是陈年纸张堆积发酵出的、混合着油墨、灰尘和一点霉味的独特气味,沉郁、厚重,带着被时间抚摸过的质感。阳光透过高大的、布满灰尘的格子窗棂斜射进来,在蒙尘的空气中形成几道朦胧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尘埃如同微小的精灵,在缓慢而无声地舞蹈。

活动室很大,却显得空旷而寂静。靠墙排列着几排高大的、油漆剥落的木制书架,上面塞满了新旧不一、书脊颜色各异的书籍和成捆的旧校刊,如同沉默的卫兵。几张宽大的、同样饱经沧桑的木桌拼在一起,占据了中央的位置。桌面上散乱地堆放着稿纸、摊开的书籍、几瓶干涸的墨水和几只笔尖磨损的钢笔。角落里,一台老旧的油印机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淡淡的油墨气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宁静,只有窗外遥远传来的、被层层过滤后显得模糊不清的操场喧哗,以及……偶尔翻动书页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如同蚕食桑叶。

宋男独自坐在靠窗的一张木桌前。午后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在他摊开的稿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微垂着头,额前柔软的黑发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和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他手里捏着一支廉价的黑色中性笔,笔尖悬在稿纸上空,久久无法落下。稿纸上,只有一行孤零零的标题:《雨季不再来》,下面是大片令人心慌的空白。

他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稿纸上,而是有些失神地落在桌角。那里,静静躺着一个己经拆开的、印着“《青芽》中学生文学月刊编辑部”字样的牛皮纸信封。信封口被粗暴地撕开,边缘参差不齐。从里面抽出的,是一张薄薄的、印着铅字公文的退稿通知单,和一页他寄去的、自己誊抄得工工整整的短篇小说手稿复印件。

通知单被随意地放在最上面,冰冷的铅字毫无感情地宣告着判决:

“宋男同学:惠寄大作《城南旧事》己阅。感谢投稿。经审阅,未能采用,深表遗憾。此致敬礼。《青芽》编辑部 2001年10月。”

公式化的措辞。印刷体的字迹。右下角一个鲜红的、毫无温度的“退”字印章。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宋男的目光,却长久地、近乎固执地停留在那页被退回的手稿复印件上。确切地说,是停留在稿纸最上方,靠近装订线的地方。

那里,有一道极其清晰、深刻、几乎要将纸张割裂的——**折痕**。

那道折痕,如同一条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斜斜地贯穿了稿纸的左上角。它粗暴地碾过了他精心构思的小说标题《城南旧事》,碾过了他引以为傲的开篇第一句——“老城墙根下的青苔,在梅雨季里疯长,绿得发暗,像沉淀了太多来不及说出口的心事”,也碾过了他笔下那个在雨巷中撑着油纸伞、背影寂寥的少女……

纸张沿着这道折痕,形成了一个无法抚平的锐角。无论宋男如何小心翼翼地将稿纸压平,那道折痕都顽固地存在着,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嘲笑着他所有精心的雕琢、所有隐秘的情感寄托,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张可以随意折叠、随手丢回的信纸。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着那道凸起的折痕边缘。粗糙的触感摩擦着指腹,带来一种细微却清晰的痛感。每一次,都像是在反复确认这个冰冷的现实:被拒绝了。连同他小心翼翼藏在字里行间、关于那个总在文学社活动时坐在窗边安静看书、侧脸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弧度的女孩——吴静的所有隐秘心事,也被一同粗暴地折叠、退回。

一股深沉的、带着铁锈味的苦涩,缓慢地从心底最深处弥漫上来,堵塞在喉咙口。他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发出一声叹息,最终却只是化作一道无声的、微弱的呼吸,消散在满是尘埃的寂静空气里。

他拿起那张退稿通知单,指尖划过那冰冷的“退”字印章,然后,像是要彻底埋葬这份失败,又像是要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仪式,他将通知单和那份带着耻辱折痕的手稿复印件,一起慢慢地、仔细地折叠起来。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折叠一件易碎的珍宝。最终,它们被折成了一个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小方块,被他轻轻推到了桌角最边缘、阳光几乎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刺眼的折痕和冰冷的铅字暂时隔绝在视线之外。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拿起笔,目光投向眼前空白的稿纸。《雨季不再来》。新的故事。新的开始。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尖悬在“雨”字的上方,试图捕捉脑海里那些飘忽的意象:潮湿的青石板路、氤氲的水汽、屋檐下断线的雨珠、模糊在雨幕中的背影……

然而,思绪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道桌角的折痕牵扯回去。那道折痕,仿佛带着某种邪恶的引力,将他试图构建的新世界一点点撕碎、拉回那个被拒绝的、充满挫败感的现实。

就在宋男的思绪在空白稿纸与那道耻辱折痕之间反复拉锯,笔尖迟迟无法落下,空气中那股陈年纸张的沉郁气味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时候——

“哐当!”

活动室那扇本就有些松脱的木门,被人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猛地从外面推开,重重地撞在门后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打破了室内凝固般的寂静,也惊得光柱里的尘埃精灵们疯狂乱舞!

侯小刚像一阵裹挟着金属和机油味道的风,猛地冲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混合着焦躁和激动的红晕,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因为剧烈的奔跑而有些滑落。他完全无视了活动室里沉静的氛围,也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被惊扰的宋男,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角落里那台沉默的老旧油印机!

“哈!找到了!我就知道这儿有!”侯小刚发出一声短促而兴奋的低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油印机旁,动作麻利地开始摆弄起来。他试图掀起那沉重的金属滚筒盖板,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手指沾上了黑色的油墨也浑然不觉。

宋男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噪音惊得浑身一颤,悬在稿纸上方的笔尖在纸面上划出一道突兀而难看的墨痕。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在油印机旁忙碌的、格格不入的身影,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无奈。

“侯小刚?你……找油印机做什么?”宋男的声音带着一丝刚被惊扰后的微哑,尽量保持着平和。

“嗨!别提了!”侯小刚头也没回,继续跟那顽固的滚筒盖板较劲,语气又快又急,像连珠炮,“团委那帮大爷!临时通知!下周全市中学生计算机应用创新大赛的校内选拔赛报名表!模板还没定稿呢!他们自己用的那台新机器就他妈罢工了!马主任急得跳脚,就差指着我鼻子骂了!我一看,得,老古董还得指望老古董救急!这玩意儿虽然慢点,糙点,但皮实啊!印个几十份报名表肯定没问题!”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终于“咔哒”一声掀开了盖板,露出里面沾满陈年油墨、散发着浓烈化学气味的滚筒和纱网。那股刺鼻的气味瞬间在原本沉静的纸墨香中弥散开来,显得格外突兀。

宋男看着侯小刚那沾满油墨、却毫不在意地在油印机里摸索的手指,看着他额角因为急躁和用力而渗出的汗珠,再看看自己稿纸上那道刺眼的墨痕和依旧空白的大半篇幅……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里。这个他视为心灵避风港、存放着所有细腻情感和文字梦想的地方。此刻,正被粗暴地塞进一台散发着机油和化学气味的笨重机器,以及一个焦头烂额、只关心报名表和机器故障的闯入者。他的退稿折痕带来的苦涩尚未消散,新的混乱和噪音又蛮横地闯了进来。

“你……轻点。”宋男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机器很老了。”

“知道知道!”侯小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沾着油墨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黑线,“放心吧宋大才子!弄不坏!印完表我就走!保证不耽误你创作你那……呃,什么来着?哦对,《雨季不再来》!好名字!有深度!”他瞥见了宋男稿纸上的标题,随口敷衍地夸了一句,注意力又立刻回到了油印机上,开始调试墨辊的压力,“妈的,这墨辊都硬了……”

宋男默默地看着侯小刚忙碌的背影,看着他与那台冰冷机器“搏斗”时专注又焦躁的侧影。一股深深的疏离感,如同活动室里骤然浓郁起来的油墨味,无声地将他包裹。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稿纸上的墨痕和空白。那道折痕带来的隐痛,似乎被眼前这荒诞的现实冲淡了一些,却又转化成另一种更深的茫然。

他拿起笔,试图再次进入那个潮湿的雨季世界。笔尖悬停。脑海中的青石板路、油纸伞、寂寥的背影……被油印机的“嘎吱”声、侯小刚偶尔的低声咒骂、以及那浓烈的化学气味冲击得支离破碎。

就在宋男的思绪被噪音和异味撕扯得七零八落,笔尖下的“雨季”仿佛永远无法真正降临,侯小刚与油印机的搏斗也进入白热化阶段时——

活动室的门,再次被轻轻地推开了。

这一次,没有粗暴的撞击声。只有门轴转动时,发出的极其轻微、带着岁月锈蚀感的“吱呀”一声。这声音在侯小刚制造的噪音背景下,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根纤细的丝线,瞬间牵动了宋男几乎沉沦的感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

门口的光线被一道纤细的身影挡住了一部分。吴静站在那里。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棉布连衣裙,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午后的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和微微低垂的眼睫,像一幅静谧的剪影。

她似乎也没想到活动室里会是这幅景象——侯小刚背对着门口,半个身子几乎要钻进油印机里,手上沾满黑乎乎的油墨,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跟机器较着劲;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油墨味;角落里,宋男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茫然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源自那道折痕的落寞。

吴静的脚步顿住了,站在门口,显得有些迟疑。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侯小刚那忙碌而狼狈的背影上,带着一丝轻微的讶异,随即,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悄然转向了窗边的宋男。

两人的目光,在弥漫着尘埃、油墨味和机器噪音的空气中,短暂地、无声地交汇了。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宋男清晰地看到,吴静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身影。她的目光很柔和,像初春解冻的溪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轻轻拂过他脸上残留的落寞。那目光里没有侯小刚式的急躁,没有退稿信般的冰冷,只有一种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温和。

如同被一道温暖而纯净的光束骤然照亮了阴霾的角落。

宋男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一股微弱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小心翼翼地,从心底最深处悄然涌出,试图驱散那淤积的苦涩和疏离。他握着笔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松开了些力道。

吴静似乎也察觉到了宋男眼神的变化。她微微抿了抿唇,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却足以点亮整个昏暗角落的浅淡笑意。那笑容很短暂,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随即,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飞快地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她抱着书,脚步放得更轻,如同怕惊扰了空气中某种微妙的气氛,悄无声息地走向靠墙的那排高大书架。她将怀里的书小心地放回原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整理羽毛。然后,她并没有停留,也没有走向宋男或者侯小刚,只是静静地、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宋男的方向。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声的意味。有关切,有理解,或许……还有一点点只有宋男才能读懂的、对他笔下世界的好奇和期待?

做完这一切,吴静转过身,像来时一样安静地走向门口。在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她的脚步再次停顿了半秒。她似乎想回头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留下一个柔和的侧影,然后便像一片轻盈的云,悄无声息地飘出了活动室,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活动室里,只剩下油印机单调的“嘎吱”声,侯小刚偶尔的嘟囔,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吴静的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

吴静的离开,如同按下了暂停键的乐章戛然而止,只留下袅袅余音。活动室重新被油印机的“嘎吱”声和浓烈的化学气味占据。侯小刚终于调试好了那台老古董,滚筒开始沉重地转动,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噪音,一张张印着报名表格式的纸张被吐出来,带着浓重的新鲜油墨味。

“搞定!”侯小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鼻尖和脸颊上也蹭上了几道黑印,他却毫不在意,抓起一叠刚印好、墨迹未干的报名表,胡乱卷了卷,“谢了宋男!回头请你喝汽水!”他风风火火地丢下一句,像来时一样,又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活动室,留下“哐当”一声门响和一室更加浓郁的油墨味。

喧嚣和异味的主人离开了。活动室重新沉入一种更深沉的寂静。只有油印机滚筒因为惯性还在发出几声无力的“咔哒”声,最终也归于沉寂。尘埃在光柱里重新开始它们缓慢而永恒的舞蹈。

宋男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窗边的木桌前。手里还捏着那支笔,目光却长久地、失神地停留在门口的方向——吴静刚刚消失的地方。

仿佛还能看到那个逆光中纤细的轮廓,感受到那束柔和目光落在脸上的温度,嗅到那缕若有若无、却足以涤荡油墨污浊的淡淡皂角清香。

心脏深处,那股被那道冰冷折痕淤积的苦涩和麻木,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没有惊涛骇浪,只有一圈圈细微的、却清晰无比的涟漪,缓慢地扩散开来。那涟漪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所过之处,冰冷的淤塞似乎被悄然化开了一丝缝隙。

他缓缓低下头。

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稿纸。那道因为侯小刚闯入而划下的、突兀丑陋的墨痕,还横亘在空白的纸面上。墨痕下方,是那个孤零零的标题:《雨季不再来》。

然而,此刻再次凝视这个标题,宋男的心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完全的茫然和阻塞。吴静那无声的、带着关切和鼓励的目光,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旋开了他紧闭的心门。

他不再试图强行驱散脑海中的噪音和油墨味。而是任由那些被吴静目光点亮的细微感觉,如同春雨后悄然钻出地面的嫩芽,在心底滋生、蔓延。

指尖无意识地着稿纸的边缘,粗糙的纤维感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触觉。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活动室里陈年纸张的沉郁气味、新鲜油墨的刺鼻气息、甚至窗外遥远模糊的喧嚣……此刻都仿佛沉淀下来,成为某种背景。

而在背景之上,清晰地浮现出吴静放回书架时那轻柔的动作,她低垂的眼睫下那片柔和的阴影,以及她离开前那深深的一瞥……这些画面,如同无声的电影胶片,一帧帧在脑海中回放。伴随着这些画面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暖意、悸动和一丝隐秘酸楚的复杂情绪。

这情绪,如此陌生,却又如此汹涌。它需要一个出口。

宋男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底深处,那层被退稿折痕和现实噪音覆盖的茫然与灰暗,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玻璃,透出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亮。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一种想要倾诉、想要记录的强烈渴望,如同地下奔涌的暗流,瞬间冲破了所有阻塞!

他不再犹豫!

握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笔尖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量,狠狠地、重重地戳向稿纸!

黑色的墨迹,如同压抑己久的溪流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流畅,从笔尖汹涌而出!不再是艰涩的空白,不再是刻意的雕琢,而是情感的洪流在纸页上奔涌!

一行行文字,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从笔尖下流淌出来:

> 雨季不再来。

> 她推开门的那一刻,光跌了进来,带着尘埃的舞蹈。所有的喧嚣、油墨的刺鼻、机器的低吼,都在那束目光下,奇异地沉淀了。像浑浊的河水,被一道清澈的溪流温柔地分隔开。

> 她只是站在那里,抱着旧书,像一幅被时光遗忘的剪影。阳光勾勒着她发梢的轮廓,柔软得像初春新抽的柳枝。她的目光,像夏夜浸过井水的绸子,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拂过我脸上未干的墨痕和心底那道被折叠的、冰冷的伤疤……

> 没有言语。没有靠近。只有书架旁,她放回书本时,指尖拂过书脊的轻柔。像怕惊扰了沉睡在书页里的灵魂。然后,是离去时,那深深的一瞥。门轴发出叹息般的轻响,合拢了光,也合拢了她留下的、那缕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皂角气息。

> 雨季不再来?不。

> 雨季从未离开。它只是沉入了更深的地底,等待着一次无声的惊雷,一次猝不及防的潮涌,将那些淤积的泥沙和折痕,连同所有被退回的、未能言说的心事……

> 一同淹没。

笔尖在纸面上飞快地移动,发出急促而连贯的“沙沙”声,如同蚕食桑叶,又如同雨打芭蕉。字迹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潦草,却又蕴含着一种喷薄而出的力量。宋男完全沉浸在书写的状态中,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只有笔尖在纸面上狂舞,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翻涌的情绪、所有被那道目光点燃的隐秘火焰,都倾泻在这方寸稿纸之上。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己经变得阴沉。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下来,遮蔽了午后的阳光。活动室里光线迅速暗淡,书架高大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愈发深沉,如同沉默的巨人。空气里,那股陈年纸张的沉郁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浓重,混合着尚未散尽的油墨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雷声,隐隐滚过天际。

要下雨了。

宋男手中的笔,在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时,终于停了下来。他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稿纸上,墨迹淋漓,字迹带着狂放的生命力,与他平时工整的誊抄截然不同。

他缓缓放下笔,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望向那排沉默的书架,望向门口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回桌角,那个被他折叠起来、推入阴影的、装着退稿信和耻辱折痕的纸方块。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个纸方块,而是用指尖,轻轻地、反复地着眼前这份新鲜出炉、墨迹未干的稿纸边缘。那里,还带着笔尖划过时留下的、细微的凸起痕迹。

新的折痕,或许还会出现。

但此刻,指尖下这粗糙而真实的触感,和胸腔里那股尚未平息的、带着暖意的悸动潮涌,让宋男觉得,至少在这一刻,他笔下的雨季,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真实的姿态,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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