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京城,夜色同样浓重。
萧景云坐在密室之中,面前是一堆经过特殊渠道呈上来的卷宗和情报。
他一边听着暗线的汇报,一边翻阅着关于户部官员沈定山旧案的记录。
“……沈定山,任户部侍郎期间,负责漕运粮饷核验,后被指控贪墨,革职流放,病死狱中。”暗线的声音低沉,“卷宗记载,其罪证确凿,包括其签字画押的账本……”
“账本?”萧景云敏锐地抓住重点,“账本在哪里?”
“按规矩,应当存于户部。但下官暗中查访,沈定山的案卷十分简略,其贪墨账本并未随卷宗留存,似是案发后便不知所踪。”
萧景云眼神微动。
沈清月的血书说“帐在……”,而官方卷宗里的账本却消失了。这绝非巧合。
“再查,”萧景云吩咐,“重点查与沈定山案同期,或在他之后负责漕运粮饷核验的官员中,是否有‘曹’姓之人。”
“是。”
暗线领命而去。
萧景云靠在椅背上,脑海中浮现出林穗那双清澈而坚韧的眼睛。
她要查案,查的竟然是沈清月的父亲,一个户部侍郎的冤案。
这案子牵扯漕运,牵扯“曹”姓官员,很可能与他正在追查的私盐、贪腐案是同一张网。
那张网,覆盖大半个国家,从漕运到地方乡绅,从皇子到内宫贵妃,渗透之深远超想象。
他潜伏多年, 隐忍克制,如履薄冰,每一次行动都计划周密,滴水不漏。
而林穗,她就像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闯入者,没有章法,却带着一种令人惊愕的生命力,搅动着死气沉沉的局面。
他调出另一份情报,上面赫然写着“漕运总督,曹庸”。以及他与江南粮商赵衍的勾结,克扣治水粮饷,私盐贩运的种种劣迹。
时间线……似乎与沈定山的案子有些微妙的交织。
“帐在……”他低语,指尖轻敲桌面。
沈定山临死前想要传递的信息,指向了什么?
如果账本真的能洗清他的冤屈,那说明账本记录的不是贪墨,而是……某种更重要的秘密?
萧景云闭上眼睛。
他的复国大计,需要推翻腐朽的旧体系。
而漕运,正是这个体系最容易腐烂的环节之一。
沈定山案,或许是撕开这张网的一个小小的缺口。
但他不能首接将这些情报给林穗。
她的身份太敏感,一旦与他这样的人产生公开联系,无异于自投罗网。
而且,贸然抛出这些层层掩盖的秘密,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需要用一种巧妙的方式,引导她,保护她。
让她在追查父亲冤案的过程中,无意间撞破更大的黑幕,从而暴露那些藏在暗处的人。
他的思绪在复杂的棋局中穿梭。
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将关键信息送到林穗手中?
是留下一份伪装成旧物的残页,还是借某个看似无关的事件,将沈定山案与漕运、曹姓联系起来?
他想到了穗禾县的学堂。
那些乡绅的举动,正是大网最末端的反应。
他们砸学堂,也许不仅是因为厌恶女子读书,更因为林穗的崛起触动了他们在地方的利益根基,而这根基,正与上层的漕运、私盐交易息息相关。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林穗,你就像一只误入蛛网的蝴蝶,拼命挣扎,却也意外地让整张网都颤抖起来。这很有趣。
也许,是时候往这张网上,投下另一块小小的石子了。
他会让她知道,“曹”姓和“漕运”是关键。至于怎么知道,那便是他的手段了。
复国的信念依旧沉重,但此刻,伴随着对那个在废墟上重新站起的女人身影的想象,那份沉重似乎有了一丝别样的温度。
他守护江山社稷,最终守护的,不就是她和她所珍视的,这万家灯火、人间烟火吗?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遥远的南方。
那里,他的蝴蝶正在扇动翅膀。
他要确保,这双翅膀,能冲破束缚她的牢笼,而不是折翼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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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被砸的第三日,穗禾村弥漫着一股新生的热气。
村民们不再只是围观叹息,而是真正地动了起来。
男人们扛着木料,女人们搬运石块,孩子们则将还能用的砖瓦堆叠整齐。
林穗没有指手画脚,而是挽起袖子,和大家一起清理污秽的残砖断木。
沈清月伤势未愈,也坚持帮忙清点物资。
“林丫头,这几根梁子还能用,就是短了点。”老里正额头冒汗,指着几段被烧焦的木头。
“没事,断了咱们就想办法接!”林穗回应,手上的动作不停,“咱们先搭个棚子出来,能遮风挡雨就行。书不能停,娃儿们耽搁不起!”
重建并非一帆风顺。
正如乡绅们预料的,镇上的木料、瓦片价格一夜之间翻了两倍,平日里低价收购废品的商家也像是约好了一般,不再来村里。
这是隐形的阻挠,比首接打砸更令人无奈。
“这是逼咱们没路走啊!”有村民气愤道。
林穗擦了把脸上的灰土,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们想断咱们的粮,咱们就自己开灶!镇上买不到,咱们就去远点的村子问问,实在不行……咱们自己烧砖瓦!”
她想起前世一些简易烧制砖瓦的土法子,虽然效率不高,但聊胜于无。
乡亲们听了,有的觉得异想天开,有的却被激起了骨子里的犟劲。陈婶子一拍大腿:“林丫头说得对!咱们自己的学堂,凭啥让他们拿捏?我去隔壁王家村问问,他家好像去年盖房剩了些瓦!”
教学也在临时场地恢复了。
村口那棵百年老榕树下,成了露天课堂。
学生们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眼神明亮地看着沈清月在简陋的木板上写字。
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尘土,或者下点小雨,学生们就赶紧挤到屋檐下,但没人叫苦,反而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沈清月看着这些渴望知识的面庞,心中的伤痛仿佛也被这股朴素的热情冲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