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内炉火微暖,但紧绷的警惕与劫后余生的疲惫尚未散尽。
洛莉捧着水瓢的指尖残留着甘冽的记忆,卡尔腿边的手枪依旧冰冷,肖恩的绷带下渗出暗红,卡罗尔的目光如同无声的探针。
艾米莉瘦削的身影贴在塔楼唯一狭窄的后窗前。
她的目光穿透积尘的玻璃,咬住高墙与拒马圈禁的那方荒地——杂草如绿褐色的毒疮爬满地表,碎石嶙峋,在正午惨白的光线下泛着死气。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塔内疲惫而警惕的面孔,刻意绕开了壁炉旁阴影里沉默的肖恩,也避开了角落里洛莉低垂的泪眼和卡尔紧攥着冰冷铁器的指节。
“能动弹的,”她的声音不高,却像砾石摩擦,带着一种被绝望淬炼过的平静,砸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都跟我下去。”
她摊开手掌,动作近乎虔诚。
油纸包裹的小包在掌心显得异常脆弱,纸面布满霉斑和磨损的痕迹,字迹早己模糊不清,却比任何黄金更沉重。
“光靠那些锈铁皮罐头,熬不过下一个冬天。” 她一字一顿,目光灼灼,”*得让脚下的土,活过来!”
她的手指灵巧地解开一层层油纸的束缚,露出里面细小的、形态各异的颗粒——深褐色的萝卜种子,微小如尘的菠菜籽粒。
它们静静躺在汗渍和污垢浸染的掌纹里,是早己崩塌的旧世界遗落在这片死亡废土上的、最后的遗珍。
空气死寂了一瞬。
炉火噼啪的爆响都显得格外刺耳。
迈克沉默地握紧了腰间的消防斧柄,斧刃上干涸的暗红血迹与那细小的种子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莫尔喉结滚动,低低骂了句什么,眼神却黏在那些种子上,仿佛看到了油亮的萝卜缨和翠绿的菠菜叶。
林修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手指无意识地在HK416冰冷的护木上,目光却第一次从无尽的荒原警戒中短暂抽离,落在那方小小的、承载着唯一生机的油纸包上。
艾米莉合拢手指,将那份微弱的生机紧紧攥住。
她声音里的平静裂开一道缝,透出岩浆般滚烫的急迫和不容置疑:“萝卜,菠菜,长得快。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指望!”
行动开始。
艾米莉指向那片被圈禁的荒地,目光如刀:“清干净!一根草刺,一块石头,都别留!”
锄头砸向板结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噗嗤”声,却只在深褐色的草根上留下浅痕。
撬棍插入石缝,肌肉贲张,青筋暴起,伴随着低沉的怒吼,才将深嵌的顽石撬动。
砍刀的寒光不再劈向腐肉,而是野蛮地斩断那些虬结如铁丝网般的根茎。
迈克沉默如山。他甩掉碍事的外套,露出汗湿的背心,虬结的臂膀抡起沉重的消防斧。
斧刃带着风声狠狠劈下,“嚓啦!”一声,碗口粗的顽固根茎应声而裂,木屑与泥土飞溅。
汗水如同小溪,顺着他紧绷的背脊沟壑蜿蜒而下,砸在翻开的、散发着陈腐腥气的泥土上。
“操!这破石头是他妈长到地狱里去了?”
莫尔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横飞。
他单膝跪地,锋利的砍刀在他手中变成精准的刻刀,刀尖灵巧地探入碎石边缘,手腕猛地发力——“咔哒!”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被生生剔出,带着粘连的湿泥。
他动作粗暴却高效,身边清理出的碎石迅速堆起一小堆。
林修矗立在靠近高墙的阴影里。
HK416的枪带斜挎在胸前,枪口微微下垂,手指却虚扣在护木上。
他微微侧着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一遍遍扫过高墙外那片枯黄死寂的荒原,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塔内的喧嚣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只剩下警戒线外的寂静与潜在杀机。
卡尔站在边缘,看着大人们与土地搏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污迹的手,又看了看腿边冰冷的手枪。犹豫只有一瞬。
他抿紧嘴唇,弯腰捡起艾米莉递来的一把小铁铲。
冰凉的金属柄让他指尖微微一颤。
他学着迈克的样子,将铲尖狠狠扎进泥土,用力撬动一块不大的石头。
泥土的冰冷气息和根茎断裂时散发出的、带着腐朽甜腥的味道钻进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但手上的动作没停。
“索菲亚,去,帮帮卡尔哥哥。” 卡罗尔的声音很轻,带着鼓励,手指却下意识地紧攥着女儿的衣角。
索菲亚怯生生地点点头,像只谨慎的小鹿,小跑过去。
她避开那些锋利的工具和翻开的狰狞泥土,伸出小手,费力地抱起一块莫尔刚撬出来的、沾满湿泥的小石块,摇摇晃晃地走向角落堆弃碎石的地方。
小小的身影在沉重的劳作背景里,像一抹脆弱却倔强的亮色。
尘土弥漫,汗水滴落,咒骂与喘息交织。
钢铁堡垒之内,一场为了活下去、为了从死亡土壤里榨取生机的搏杀,无声而惨烈地进行着。
清理出的杂草堆成了小山,碎石被归拢到角落,露出一小片深褐色的、带着新鲜伤痕的泥土。但这片土地依旧贫瘠得令人心慌。
艾米莉的目光转向那个被拖到角落的大家伙——一个锈迹斑斑、几乎有半人高的废弃金属桶,桶壁上还残留着模糊不清的化工标签,散发着陈旧的铁腥味。“这里!”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指向桶口,“杂草,全扔进去!”
人们开始将那些刚被斩断根茎、还带着泥土腥气的杂草投入桶中,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接着,艾米莉拿出了一个更小的、盖得严严实实的陶罐,打开时,一股轻微但绝对算不上好闻的酸腐味飘散出来——那是他们极其珍稀、每一片菜叶根茎都反复利用后剩下的厨余残渣。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点“珍宝”倒入杂草堆中。
“还不够。”艾米莉的眼神锐利如鹰,她指向远处高墙下另一个被石块小心掩盖的浅坑,“那边,取一些‘黑土’来。小心点,别靠近水渠!”
莫尔骂骂咧咧地走过去,用铁锹掀开掩盖的石块。
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冲了出来,那是混合了少量人粪尿和收集到的动物排泄物的刺鼻气息。
“操!艾米莉!这他妈比行尸开膛破肚还上头!”他捏着鼻子,脸皱成一团,声音都变了调,但还是屏住呼吸,铲起几锹深褐色的、粘稠的物质,快步走回桶边,像扔炸弹一样甩了进去。
艾米莉面不改色,仿佛那刺鼻的气味不存在。
她拿起铁锹,亲自示范:“看好了!一层‘料’,一层薄土盖住!像这样!”
她将铲起的、相对干净些的表土均匀地覆盖在刚倒入的秽物上,动作麻利。
“土是盖子,锁住气,闷死虫,让它熟得快!”她用力拍了拍冰冷粗糙的桶壁,发出沉闷的“哐当”声,眼神却亮得惊人,
“记住!这是未来的‘黑金’!比子弹金贵!土地饿了,得喂饱它!”
“黑金?妈的,我看是地狱锅里熬的泔水!”莫尔一边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抱怨,一边却极其利索地执行着艾米莉的指令。
他铲起土,拍在散发着恶臭的混合物上。
汗水顺着他扭曲的脸颊流下,混着飞扬的尘土,那表情既痛苦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臭气熏天,但铁锹翻飞,没有一个人停下。
这桶在刺鼻气味中孕育的“黑金”,是他们与这片死寂废土争夺生机的希望。
莫尔最后盖上一层厚土,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对着桶啐了一口:“妈的,最好真能种出萝卜,老子要拳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