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找你!"纺织厂门卫从传达室探出头,嘴角还沾着早饭的玉米渣。小花放下验布机,在女工们突然降低的议论声中走向办公楼。
主任办公室的搪瓷茶杯冒着热气。小花盯着茶叶在杯子里沉浮,碧螺春的嫩芽舒展又沉底。主任的钢笔在调岗单上沙沙作响:"......暂时调去浆纱车间,"他推过来一张盖着红章的纸,"工资按学徒工算。"他的眼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
浆纱车间的蒸汽像浓雾般漫。小花搬运纱锭时,白色水汽中传来两个女工的对话:
"......听说那小子同时搞大三个姑娘肚子......"
"......供销社主任的外甥......"
"......倒霉的还是姑娘家......"
她故意让沉重的纱锭砸在铁架上,"咣当"一声巨响在车间回荡。谈话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蒸汽管道有规律的"咚咚"声,像颗顽强跳动的心脏。
赶集日的供销社门口人头攒动。小花在卖搪瓷制品的柜台前看见了周建国。他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正在帮人抬缝纫机。阳光下,他腕上的上海表闪闪发亮,胳膊肌肉线条流畅,像个电影明星。看见小花,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敷衍的笑:"阿姨好。"那语气仿佛二妹只是他漫长人生中一个记不清名字的路人,连脚步都没停。
回家的牛车上,小花遇见了村里的小学老师。女教师蓝布裙子上沾着粉笔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国汉最近......"她欲言又止,"要不要休息几天?"车辙碾过石子路,颠簸中老师塞给小花一个纸包,里面是半块红糖。
院里的柿子树苗被人踩断了,嫩枝可怜巴巴地耷拉着。小花用旧布条小心缠好断处,一抬头看见吴国才蹲在拖拉机旁擦零件。他的背影比从前佝偻了些,但擦零件的动作依然有力。油污顺着他手腕流进袖管,在肘关节处积成黑色的半月形,像轮小小的黑月亮。
晚饭时,二妹破天荒地出了房门。她默默帮弟弟补书包,针脚细密整齐——是跟小花学的。吴国才多炒了个鸡蛋,金黄色的蛋皮上撒着翠绿的葱花,油星还在滋滋作响。他把盘子推到女儿面前,筷子尖微微发颤。
收音机里突然播报起新闻:"......分田到户试点工作......"吴国才的筷子停在半空,他和小花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但某种微小的希望在空气中颤动,像早春的第一缕暖风。
夜里,小花在缝纫机抽屉里发现了那张县纺织技能大赛的通知。鲜红的公章在煤油灯下像团小小的火苗。她着纸张,突然听见二妹在梦里抽泣。女孩的枕头下露出照片一角——是重新拼贴好的周建国照片,用米饭粘贴的疤痕像一道道刚刚结痂的伤疤。
月光照在砖雕上,"吴"字的刻痕里积了薄灰。小花用指尖轻轻描画那个字,听见吴国才在院子里咳嗽。拖拉机的影子投在窗纸上,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清晨喂鸡时,小花发现断掉的柿树苗抽出了新芽。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像无数个微小而坚韧的希望。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吴国才又要出工了。小花擦了擦手,把技能大赛的通知仔细折好,塞进了贴身的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