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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那男人如此善待女人，还在危急时，将女人推到了安全处，自己却被撞身亡。可他阳寿未尽，无法进入地府轮转，亦无法自行投胎。本就悲苦之极，又得知骨血被女人堕胎而杀，父母又于人间受苦，怎会不悲切。
而对于非正常死亡之人，例如自杀、溺亡或意外车祸中亡故之人，这些灵魂确实无法自行往生，往往需要找到一个“替身”才能离开亡故之地，否则会一首在人间游荡，遭受极大痛苦。
那陈雯，敛了不义之财，又不心慈，难怪男人的亡魂纠缠，让她生了如此业障之症。
道笙睁开双眼，略作调息，但心里一时难以平复。这世间，情浓者有，寡义者亦是屡见不鲜。若是追往旧世，也许也是互有相欠吧。若是上一世，那男人欠了这女子，今生以财物相还都不够，还要搭上性命以报，这该是欠了多少啊。
而这女子，得到真心相还，又得财物与人命，又杀胎子，又显寡情，又有欺凌老人之嫌……显然，是过了。如此，那便又欠了那薄命的男人。
倘若生生世世纠缠不清，不能了缘，那么，终有堕灭之时。
想到这里，道笙又不禁怜悯。
可现如今，道笙并不是主治医师，即使方剂不能疗疾之根，他也无权开方或改方。而那女子，也显然尚未知错，或尚未生出悔意，那么，便也只能让她先遭些罪了。这也是她该承受的因果之报，况且，比起那男人，她这算轻的了。不过，道笙料定，很快，她便会再来。
五日后，原本是刘医生的班，因为他有事，便和内科老主任马医生换了一个班，于是道笙辅助马医生看诊，他仍是负责抄方和记录病例的工作。
马医生年纪六十多岁，前几年己经退休了，但因中医看诊水平高，人又负责，所以医院返聘他继续就任。
也是午后，大约申时西刻，快西点的样子，叫号单上出现了“陈雯”的名字。
道笙叫了号之后，见那陈雯头戴一顶遮阳帽，如幽灵般闪身进来。
按说这十一月的天气，金陵城还是很热的，若是在外面戴个遮阳帽，倒能理解。可这在室内，戴个帽子，遮住大半个脸，确实令人匪夷。
“咦，上次那医生…不在吗？”陈雯一进屋，看到不是上次的刘医生，便问坐在一旁的道笙。
“刘医生今天有事，换了明天的班。这位是我们院的专家，马主任…”道笙向陈雯介绍。
“噢…马主任好。我，上周来过…”陈雯放下包，坐在马主任桌对面的凳子上。
“你是哪里不舒服啊？”马医生一边微笑望向陈雯，一边静静的观察她的气色。
“我…上周来这儿，开了药…吃了几天后…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
陈雯说话显得很吃力，一句话要停顿几次，似乎才能将气息积攒起来，支撑着说完一句话。
道笙看见，那陈雯的帽檐下，那张脸变得有些异样。或者，是一种急速演变的诡异。
除了上次那种“形销骨立”外，她的面色变得更加黯淡和蜡黄，青灰色气息覆盖了全身，包括整张脸。她衣袖处露出来的皮肤，似乎己经生出一些灰斑。
“你可否将帽子摘下？”马医生微笑说道。
“嗯…”陈雯犹豫了一下，轻缓的摘下了遮阳帽。而后，露出了完整的脸。她的眼眶凹陷的更加明显，双目周围黑色浓郁，眼神涣散，额间的青筋凸起，看着尤为瘆人。
马医生的目光在陈雯的面色与双目间，停留了几秒，而后让陈雯尽量张大口，前伸舌苔，他凑近后，仔细的观察起陈雯的舌相。陈雯的舌质淡白、苔薄，齿痕明显，气血严重不足。
随后，马医生又给陈雯的左右手腕，作了诊脉。
“你，月事以前很准吧？是不是现在这几个月，忽然乱了？”马医生收回为陈雯诊脉的手，又问道，“还没结婚吧？”
“啊…嗯…”陈雯愣了一下，随即作答。
“例假来的时候，是否血色稀淡？最近是不是感觉整天都困倦？想睡觉，但是总觉得睡不够？”马医生又问。
“嗯…”陈雯一一点头。
“我先看一下，上次刘医生给你开的方子…”马医生翻开了陈雯的病历本。一边仔细看着，一边低着头又问道，“你，是不是几个月前，堕过胎？”
陈雯一惊，哑了言，默默点了头。
道笙不禁感慨，这马医生，果然有本事的，他虽无天目神通，却望诊切脉功夫深厚，竟可断出，陈雯几个月前堕胎之事。
“三…三个多月了…”陈雯支支吾吾的回答。
“嗯…那孩子，可怜啊…”马医生仍旧低着头，翻看着陈雯的病历本。
“吃了中药后，这几天总是感到心悸、心慌吗？白天还会出冷汗，气短胸闷，有时还会眩晕？”马医生问。
“嗯，嗯，是的，这几天心悸心慌的厉害…可没吃药之前，反倒没有这症状…”陈雯说道。
“你夜里睡觉有梦魇多久了？就是说，感觉到‘鬼压床’多久了？……”马医生抬起了头。
“啊…”陈雯不自觉的咬了咬下嘴唇，轻声说了句，“一个多月了…”
“嗯。其实，刘医生开的方子，确实可以抚阳去寒，又能壮肾保肝，若是普通人的话，理应好转了…”马医生看向陈雯，又说道，“不过，你这情况，并非普通…”
“啊…那…是很严重吗？”陈雯明显紧张起来。
“若它是病，并不严重…不过，刚才我为你诊脉，发觉那些药力，并未进入你的体内…也许，有某些力量在阻止你恢复吧…”马医生端起面前的水杯，押了一口。
“医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陈雯面上的表情显得忽然落寞至极，又满是吃惊，她的身体，不由的微微一颤。
道笙看见，她迷茫的眼神，似乎正在飞速思考，却又极力的保持平静，掩饰着内心的某种波动。
“我的意思啊，这药方，我可以给你调整一下，按时煎药服下，会有好转…但是如果你有些做错的事情，不去努力弥补，恐怕难痊愈啊…去做些善事吧，这样呢，也会好的快些。”马医生说完，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方子，而后递给了道笙。
道笙看了马医生写的方子，总觉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看过。这方子里并没有太多药，但是，足以有效的压制住陈雯身上的附体鬼邪。
“炮附子12克（先煎）、桂枝12克、炒白芍12克、炙甘草7克、大枣4枚、茯苓15克、浮小麦30克…”道笙一边心中默念着，一边摘抄药方。
桂枝加附子汤，专愈心阳不足所致的梦魇（鬼压床）、包括夜间窒息感、心悸冷汗、白日气短胸闷等症，又可温补心阳，驱散阴寒；白芍加浮小麦，可养阴敛汗；大枣加炙甘草，则可补中益气，调和诸药……
忽然，道笙在心中斟酌药方时，恍然惊觉，这竟是他曾熟背于心的，东汉神医张仲景的名方，也是专治鬼邪附体的神奇药方之一。（张仲景，东汉末年医学家，与华佗、董奉，并列为建安三神医之一，后人尊称“医圣”。张仲景广集医方，写出传世巨著《伤寒杂病论》。）
如此想来，这马医生，不仅看诊仔细认真，诊疾开方亦有水准，更是饱读医经。而且，马医生显得温和许多，道笙自觉，与之相处下来，相对轻松。
“好了，去取药吧…别为难别人，也别伤了自己。”陈雯拿着处方单，站起身准备出门时，马医生似有所指的说了这句。
“噢…”陈雯略显尴尬的回应.
陈雯走后，道笙与马医生又陆陆续续的接诊了十几个病患。
待到接诊完下午最后一个患者，离下班还有几分钟时，道笙又往马医生的茶杯里，蓄了热水，然后问道，“马医生，您是如何看出那个叫‘陈雯’的患者，几个月前堕过胎的？”
“哈哈…我看不出来的，我又没有天眼，而且，流产超过1个月，中医西诊，包括舌脉，都是很难识别三个月前的堕胎史的…”马医生笑答。
“那……”道笙不解。
“一般女子妊娠期特有的‘滑脉’，会在流产后的几周内消失，若是流产几个月后，一般脉象与未妊娠者，并无明显差异…不过，若是女子堕胎流产后，大多会月经不调、腰酸乏力…而那女患者的舌脉和腕脉，均呈气血亏虚与胞宫受损之象…但这些，也可能是盆腔炎、或妇科的炎症表现…我断她堕胎流产，是因为，我仔细观了她的‘内气’与‘外色’…这也是古人说的中医‘观气法’……”马医生耐心说道。
“噢…”道笙心想，原来马医生便是阿爷说的那种，有多年看诊经验和深厚学识，又能识得阴阳五行的中医。
“小柏，你来我们医院实习，有西个多月了吧？”马医生忽然转向道笙，微笑问道。
“嗯，是西个多月了。”道笙心中有一丝惊讶，因为，这几个月并没有太多机会和马医生一起坐诊，他怎会关注自己这样一个实习生呢，竟还清楚知道自己来了多久。
“西个月了啊…时间过的快啊…好啊…你要好好干，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马医生一边朝着道笙微笑，一边又说，“明年上半年，会有一次公开招聘的考试，希望你能考过关，留下来…我看好你。”
“谢谢马医生…我一定会努力的。”道笙忽然感觉，心头有一阵暖流。
他不曾想到，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金陵城，在这个知名的中医院，竟还会有一位这样温暖的长者。有那么一瞬，他又错觉成，阿爷在面前。这位马医生，虽比阿爷年轻许多，却有那么一丝，熟悉如祖父般的慈爱。
“小柏，我告诉你啊，我虽看不出其他，但这些年，我前前后后也看过成千上万的病人…我估计，那女子的病，十有八九是沾了因果的…否则，不会面上和身上，都黑气横生…估计那鬼邪己经附体有些日子了……中药方剂虽可缓解症状，但若因果得不到根本化解，她这病…也难治愈啊…”马医生忽然感慨。
道笙听了，不禁沉默。
马医生确是慈悲，也确实不知道，那陈雯惹了一个大因果。
不过,若是没有人提示或点拨陈雯，她是否能够醒悟呢。倘若不醒悟，不去忏悔和弥补，那结局，必是悲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