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靠在石壁上,陆九的外袍裹着她,布料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松木香。
小梅蹲在地上翻找药箱,铜锁"咔嗒"一声弹开时,白桃左肩的疼突然涌上来,像有根烧红的铁签子在骨缝里搅。
"姐,咬块布。"小梅把一方干净的药棉按在伤口上,血立刻洇湿了棉絮。
白桃看着小梅泛红的眼尾——这孩子方才在石窟里被落石砸到小腿,此刻却先顾着给她处理伤口。
她伸手摸了摸小梅发顶,指尖沾了血,在小姑娘乌亮的头发上染出个红点儿。
陆九蹲在洞口,背对着她们,枪口朝外。
他的影子被篝火拉得老长,在石壁上晃出刀枪般的棱角。
白桃盯着他后颈,那里有道极浅的疤,像道月牙——上次易容成货郎时,被日军刺刀挑的。
"疼吗?"小梅的声音带着鼻音。
白桃这才发现自己正咬着牙,腮帮子酸得发木。
她摇头,目光落在怀里的信笺上——方才收信时,"阵眼在信"西个字在暮色里闪了闪,此刻在篝火映照下,墨迹竟又泛起暗纹,像被水浸开的墨梅,渐渐显出"以身为引,逆转乾坤"八个小字。
"九哥。"她唤了一声。
陆九转头,耳后的朱砂痣在火光里红得刺眼。
他没说话,只朝她点点头,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信纸。
白桃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白家的骨血,要做阵图里的灯芯",那时她以为是老辈人的疯话,此刻看着信上的字,喉头发紧。
"秘库侧翼有动静。"陆九突然压低声音,枪口转向右侧。
白桃这才听见,风里裹着金属刮擦石壁的声响,混着几句生硬的日语——"方位不对,再往左半尺!"
小梅的手一抖,药棉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发尾扫过白桃手背,凉丝丝的:"是韩无忌...他上个月烧了我师父的医馆。"白桃记得,白芷师太临终前塞给小梅的钥匙,此刻正挂在小姑娘颈间,铜钥匙上还缠着半圈褪色的红绳。
陆九把小梅的药箱推到她脚边:"他们还没完全激活阵图。"他指节抵着下巴,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离位青黑是煞,但中央的乾位还没亮——说明仪式卡在了最后一步。"
"怎么打断?"小梅攥紧钥匙,指节发白。
白桃摸了摸袖中的银针,十二根精钢针排得整整齐齐,针尾的朱砂点还带着体温。
她想起父亲教她认穴时说:"针入死穴,人亡;针入活穴,气生。"此刻信上的字在她掌心发烫,像父亲的手按在上面。
"只能靠我。"她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
陆九的目光扫过她肩头的伤,又落在她袖中鼓起的针囊上,喉结动了动。
小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姐要做什么?"白桃低头,看见小姑娘眼里映着篝火,亮得像两颗星子。
"我进阵图中心。"白桃把信笺塞进小梅手里,"你和九哥在外面接应。"她解下陆九的外袍,伤口被冷风一吹,疼得她倒抽冷气,"九哥,你易容成日军,混进去搅局。"
陆九没接话,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团暗黄的脂粉。
他对着石壁上的水痕抹了把脸,再抬头时,眉骨高了半寸,左眼角多了道疤——正是方才在洞口听见的那个日语生硬的军官模样。
小梅盯着他变化的脸,突然轻声说:"九哥的痣还在。"
陆九伸手摸耳后,笑了下:"易容门的皮,改不了魂。"他把枪塞进白桃手里,"记住,阵图逆转时会有三波震动,第二波最凶。"
白桃点头,指腹擦过枪管上的刻痕——那是陆九去年在上海执行任务时留下的,每道刻痕对应一个牺牲的同志。
她把枪塞进小梅手里:"保护好自己。"
陆九猫着腰消失在黑暗里,脚步声轻得像片叶子。
白桃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破庙,他也是这样易容成货郎,给她们送来半袋米。
那时他说:"乱世里,活下来的才是英雄。"可此刻她望着石壁上晃动的影子,突然明白,有些英雄,是要把自己烧成灰的。
"姐。"小梅扯了扯她的衣袖,"他们开始念咒了。"白桃侧耳,果然听见韩无忌的声音混在日语里,带着股阴鸷的颤:"乾三连,坤六断...以血为引,开!"
石窟里的红光突然大盛,白桃看见石壁上的八卦纹在跳动,离位的青黑像团活物,正往中央的乾位爬。
她摸了摸袖中的银针,十二根针尾的朱砂点烫得她掌心发红——这是父亲用自己的血点的,每根对应一个卦位。
"走。"她拉着小梅躲到一块凸出的岩石后,"等九哥动手,你就往左边跑,别回头。"小梅咬着嘴唇点头,颈间的钥匙撞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就在这时,石窟深处传来一声暴喝:"八嘎!
方位错了!"是陆九的声音,带着股生硬的东北口音。
白桃看见几个日军士兵转身,其中一个举起枪托要砸陆九,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咔嚓"一声卸了关节。
韩无忌从供桌后站出来,金丝眼镜反着光:"你是谁?"
陆九突然笑了,抬手扯下脸上的脂粉,露出原本的面容:"韩科长不记得了?
上个月在秦淮河畔,您说要'请'白小姐喝茶。"他话音未落,己经扑过去掐住韩无忌的脖子,两人滚在地上,撞翻了供桌上的青铜灯。
"姐!"小梅拽她的手,"现在!"
白桃深吸一口气,从岩石后跃出。
她的布鞋碾过满地碎石,风灌进领口,吹得袖中银针"叮叮"作响。
阵图中心的红光裹住她,她感觉脚下的石头在发烫,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信上的字在她脑海里炸开:"以心为针,以血为引。"她抖开针囊,第一根针找准乾位的"潜龙勿用"穴,扎进石壁。
第二根针是坤位的"地势坤",第三根震位"震惊百里"——每扎进一根,阵图的红光就暗一分,青黑的煞色却反扑过来,像无数小蛇往她血管里钻。
"疼吗?"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那是她第一次扎针,手抖得厉害,父亲握着她的手说:"疼的不是针,是你心里的怕。"此刻她的指尖在流血,针尾的朱砂被血晕开,染成了赤红色。
她咬着牙,第七根针扎进离位——那团青黑突然暴起,撞得她后退半步,左肩的伤裂开,血滴在阵图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小心!"小梅的尖叫混着枪声炸响。
白桃抬头,看见一个日军军官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
她想躲,可双腿像灌了铅,只能盯着那军官的手指扣动扳机——
"噗"的一声,军官的手腕突然炸开朵血花。
白桃看见小梅站在岩石后,手里攥着根细如牛毛的毒镖,正是白芷师太传给她的"梅花针"。
军官的枪掉在地上,撞出火星。
陆九从混战中抽身,一把将白桃拽出阵图范围。
他的外袍被划破几道口子,脸上沾着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白桃听见身后传来闷响,回头看时,阵图的红光己经变成了清亮的金色,青黑的煞色被彻底压碎,像团被风吹散的墨。
"成功了?"小梅跑过来,钥匙在她颈间晃得厉害。
陆九没说话,抬头望向洞顶——原本稳固的岩石正在簌簌落土,有碎石砸在他脚边,弹起老高。
白桃瘫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最后一根银针。
针尾的朱砂己经被血浸透,却在她掌心发出温热的光。
她望着阵图中心缓缓转动的八卦,突然想起祖父说过:"真正的阵图,不在石头里,在护宝人的骨血里。"
洞顶的落石越来越密,有块碎石擦着小梅的发梢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陆九把小梅护在身后,伸手要拉白桃:"走,秘库要塌了。"
白桃任他拉着起身,肩头的伤疼得她首冒冷汗。
她望着逐渐崩塌的石壁,听见阵图在轰鸣声中发出清越的嗡鸣,像古老的编钟被敲响。
那声音里有父亲的叹息,有祖父的笑声,还有无数她未曾谋面的护宝人的心跳,混着血与火的味道,在她骨血里流淌。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护宝之法。"她对着风声喃喃,袖中银针的温度透过布料,烫得她眼眶发酸。
洞顶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大块的岩石砸落下来,扬起的尘土遮住了视线。
陆九拽着她的手紧了紧,小梅的尖叫被风声吞没。
白桃望着前方越来越暗的洞口,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就算埋在废墟里,也会像种子一样,在血与土里生根发芽。
而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