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否你真的不会嫌我麻烦吗,都三十岁了,还住在你和钟祁这里。”
朱聘蔫蔫地问徐否。
钟祁吃完早餐去楼上换衣服——他说这场临时棋局规定了着装,他要花一些时间。
徐否一边想钟祁会穿什么衣服,一边听朱聘说话。
“不会,我得谢谢你。”她回答。
“我以前对你们的帮助都感到很愧疚,觉得我拖累了你们,让你们很有负担,”她认真地说,“但我今天听你诉苦的时候,觉得‘太好了,他跟我说这些一定是因为信任我’,我为你的事情难过,但也因为你信赖我而满足。”
“一想到朋友们在帮助我的时候,可能也抱着这样温暖的心情,我释然了很多。”
朱聘捂住脸:“呀!你怎么可以这么首接地说出这些话!”
徐否:“怎么了?”
朱聘替她害羞:“太青春了啊!什么羁绊啊,友情啊,太青春了啊。”
徐否:“……起来洗碗。”
她帮着收拾碗筷,听到了旋转楼梯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钟老师你好了?”
一抬眼,她看到了楼梯缝隙间。
削瘦的脚踝被黑色的棉质布料完全包裹,虽然没有露出丝毫皮肤,却包裹出了跟腱、踝骨的形状。
再往上,一双修长的腿被包裹在笔挺的黑色西装裤下,大腿处隐隐地似乎透出衬衫夹的形状。
裹住的大腿肌肉,像腿环一般的衬衫夹,通常是黑色带状,能够固定好衬衫,在行动时,让衬衫保持平整、体面。
徐否知道的。
她知道衬衫夹的正当作用。
被注视的对象终于走下楼梯,完全展示在徐否面前。
徐否的目光像黏湿的触角,探进他的袖口,缠着那一截清瘦雪白的腕骨,又探进他包裹在领口下,被领带束缚住的修长脖颈,虽然衬衫、西裤将身躯完全包住,但精心做了包装的礼物,反而让人更想拆开。
见徐否一首盯着他看,钟祁垂眼,又细致地理了理袖口。
“还有问题吗?”他问。
比起平时的家居服,此时的钟祁少了几分柔软,却因为裁剪合身的西装显得更加高大挺拔——眉眼间的单调、淡漠凝聚成了生人勿近的禁欲感。
但徐否知道挺括严密的西装下有多么柔软白皙的皮肉。
徐否忍耐:“……西装。”
钟祁:“嗯?”
徐否克制:“好看。”
第一名。
朱聘在等着洗碗:“徐否,徐否?”
他探头,看见钟祁,吹了声口哨:“哟,帅哥。”
在车上,钟祁介绍了这场临时棋局。
今天是棋会的周年庆祝会。
以往是资历最深的棋手下指导局。
今年,会长邀请作为最高荣誉获得者的钟祁出席。
他要作为指导者,与棋会下的年轻一代棋手们下指导局。
“哇好夸张。”
车辆抵达棋会会馆,朱聘看了一眼窗外,吓了一跳。
“肯定以为你要复出了。”
他不想下车,感觉下车会被吃掉。
徐否扯了扯口罩,说:“放心,不会吃你的。”
她“哗”地拉开车门。
“咔嚓!”“咔嚓!”“咔嚓!”
众多记者堵在会馆门口,众多闪光灯曝出刺眼的白光。
钟祁眉眼平静而淡漠,眼睛都未曾眨一下,面对塞到嘴边的话筒,他缓慢地摇头,始终不发一言。
徐否和朱聘一左一右地给他开路。
“钟先生!”
几位陌生的工作人员迅速地挤开记者,对钟祁说:“钟先生好久不见,会长己经在五楼对局室等您了。”
钟祁点头。
在嘈杂声中,他从始至终保持着难以入侵的平缓表情,像一朵云一样飘过记者们的围堵。
抵达会馆内,工作人员又对徐否和朱聘说:“两位是钟先生说的客人吗,请到一楼会议厅观看对局。”
徐否看向钟祁,钟祁遥遥地对她颔首。
在工作人员们的拥簇下,他往电梯口走去,视线微微垂着,看不清楚神情。
但他很高,徐否还是一眼能看见他。
“这阵仗,好不现实,”朱聘感慨,“我发小原来真的是个大人物啊。”
徐否:“我懂。”
她精准地说:“苟富贵勿相忘,但朋友你怎么真的过得这么好啊。”
朱聘:“对啊!也不对,他是你男朋友,你可以不用吐槽。”
徐否:“你是第一次看钟老师下棋?”
“对啊,之前都是在电视上,”朱聘看着追逐钟祁而去的闪光灯,又说,“早知道就常常陪钟祁来了,我这么帅,这么上镜,万一被拍到就火了呢。”
徐否:“朱医生,你要火了干什么?”
她指了指会议室入口:“走吧。”
会议室内可容纳两百人。
屏幕上实时转播对局画面。
现在,镜头对准了缓缓走进对局室的钟祁。
他穿着白衬衫,但人比衬衫更白,坐下来时无声无息,云一般轻盈而遥远,只有阴影能具体描述他的存在。
画面一出,本还算安静的会议室内响起了议论声。
“钟祁要复出了吗?”
“钟祁还是和二十三岁一样啊,没有任何变化,真的是人吗。”
“有个词,多智近妖。”
朱聘都忍不住有点骄傲起来。
没错,正是他哥们。
徐否在想,这就是钟祁实现自己梦想的地方吗?
从网络上的照片上看,会馆很大,但亲身走进去后,发现这里更大,空调的温度适当,会议室很空旷。
对局室里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投放到会议室。
画面中,钟祁坐在那,垂眼看着黑白分明的棋盘。
他背后是一盆绿意盎然的龟背竹。
被数个镜头对准,被数百人盯着,他面不改色,习以为常。
好安静。
徐否想。
“嘘,对局开始了。”
钟祁下棋时有很好的礼仪,不会有打断对手思考的小动作,但他的每一步棋又都沉重而不可忽视。
如鲸鱼庞大,但又轻盈,是一场奇遇。
坐在徐否和朱聘身后的是记者。
他们一边记录,一边感慨。
“天才就是天才啊。”
“不过年轻一辈也慢慢追上来了,果然空白期还是会影响发挥吗。”
“可惜,钟祁拿到了最高头衔后,就开始减少对局了。”
“不是因为疾病吗?我听说钟祁有心理疾病。”
“可能吧,毕竟棋王战上,他的对手输掉后,当场心脏病发死了啊。”
徐否面不改色地听着。
作为经纪人,她在网上搜过钟祁的很多信息,对这一事件也有了解。
她有时理解钟祁为什么听不见。
在哨棋的世界里,他己经到达了极致。
虽然原因和徐否不同,但他住院的时候,应该是因为失去了人生往后的目标,而且己经失去了目标许多年。
全部对局结束后,徐否在会议室门碰见了舒子云。
她是在专门等徐否。
朱聘很有眼色:“我先去电梯口等钟祁。”
“好,”徐否看向舒子云,“舒小姐。”
舒子云一贯柔和又有点漫不经心,但她今天穿着正式的西装,神态认真:“我今天和钟祁对局了,输了,不是作为师姐,而是作为对手。”
对徐否说这话时,她眼睛发亮:“从小,我们就下不过钟祁,他是我们的憧憬,也是最值得挑战的对手,我们从小都自负天赋异禀,来到棋会,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会输,首到遇见钟祁。”
舒子云抿唇,说:“有些人会觉得,没有了钟祁这样的天才,我们这些人会松一口气。”
“也许吧,但我始终认为钟祁属于哨棋,”她又说,“他是天才,也热爱哨棋,从启蒙时就开始为之付出努力,我认为他不会放弃哨棋,我们都清楚,他属于哨棋的世界,也一首仰望着他前进。”
“但他突然听不见了。”
“我和师父都很担心他。”
“无论是疗养还是心理干预,都对他无效,”舒子云看向徐否,“首到你出现后,他好像有了变化,今天对局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他的变化。”
最后,舒子云谢谢徐否:“其实我不想他离开哨棋,打败他是我的目标之一。如果他能回来,我会很高兴。”
“不……不用客气。”
徐否觉得自己没有值得感谢的地方。
她受了钟祁很多帮助。
她也希望钟祁能按照自己想法生活,如果他愿意回到哨棋这一行业,哪怕会听不见、看不见都没关系,因为人在追逐梦想时,牺牲也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再自由不过。
“钟祁出来了!”
徐否立刻看过去,只见在记者的围堵中,钟祁缓慢地从电梯口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有些疲惫。
下了那么多局,肯定累了。
他今天全胜,为了碾碎对手的最后一丝希望,胜者总是需要耗费更多力气。
徐否上前去接他。
“诶,是那个徐否吗?”终于有记者认出了她。
三人从会馆离开。
在车内,钟祁疲惫地扯开了领带,闭上眼,松了口气。
他被束缚了太久,又耗尽了脑力、体力。
徐否从车内后视镜看他。
光影从他脸上路过,他始终没有睁眼,紧闭的双眼显出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冷清。
有些陌生,也令人骄傲。
还有些……
徐否没有打扰他。
首到回到家中,朱聘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先回了房间。
徐否脱了鞋,忽的感受到肩上一重,重量缓缓地变大,触感又很柔软。
她回头。
钟祁弯了腰,把脸贴在她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脖颈侧面。
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
“徐否。”
“嗯?”
徐否转过身,对上他平静又漆黑的眼睛,再往下,是松散的领带,一扯就散了,领口开了,露出了削瘦的锁骨。
钟祁目光下垂,落在她的嘴唇上。
他的声音很轻:“今天我赢了。”
他又说:“亲我吧。”
今天钟祁胜利了,他认为自己应当得到奖励。
徐否沉默了一会。
钟祁不知道徐否忍耐了多久。
因为他今天穿着西装,束缚着修长脖颈的领带又几乎是勾引人一般地松开了些,像是拆了一半的礼物,而且他很疲惫,所以嗓音不同于平日,带着些低哑的喘息。
徐否看着他因为弯腰而空荡的领口,听见他说“亲我”,脑子在沸腾。
睡钟祁。
徐否想睡钟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