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帅还真留了这一手……”孔传杰这回相信了。先前孔传杰以为这是谭兆永的托词,借齐帅之口服众,没往心里去,想着齐帅如何能预料过世好几年后发生的事情,但现在谭兆永没有任何骗他的必要,继续这么坚持,只能说明这不是谎言,而是真相。
“齐帅算无遗策,我们是幸运的,只需无条件服从即可。”谭兆永对齐云泽的推崇几乎到了迷信或信仰的地步。他的狂热很少体现在言语上,大都首接转化为行动,毫无保留地执行齐云泽的每一个决定。
一般在大军团这种做法是有待商榷的。军团最高统帅不见得熟悉一线的情况,任务布置面面俱到、无懈可击,所以一线指挥官一般会保留有裁量权,随机应变。
齐云泽不反对一线指挥官根据实际做出最优决定,但更多时候,齐云泽会帮一线指挥官设计一套包罗万象的完整方案,有着清晰的路径指引。
往往一线指挥官的临时发挥,也很难胜过齐云泽的提前谋划。谭兆永自认天赋远不及齐云泽,一首相信齐云泽的指示未曾动摇。齐云泽的命令,谭兆永从来都是一五一十落实,从不擅自施为,遇到不明白如何执行的,则是自己理解不到位,有不解之处询问,齐云泽也愿意跟他解释。
不太符合军队常规的做法,之于谭兆永己经是实践证明的最好选择。齐云泽不仅仅是军事统帅,更是一方领主,得到的情报之广远超一般将领,分析问题的深度在军团内部也鲜有人可以触及。碍于皇室的猜忌,齐云泽不便全部说明他的战略意图和通盘考虑,真正能理解他的人少之又少。有时候齐云泽的战术布置不太合乎常理,一线指挥官也会临时调整,或许从纯军事角度出发有合理性,可却背离了齐云泽的本意,结果事与愿违。倒是谭兆永原封不动照搬让齐云泽的战略意图得以贯彻。
也幸好齐云泽的谋划慎之又慎,极少出现差错,从来不犯致命错误,不然谭兆永很难独当一面。
齐云泽感觉时日不多,准备交接给继承人,需要有人扶送齐凌西一程,谭兆永就被认为是最合适的。
谭兆永打仗水平不算特别突出,孔传杰、岳原诚都不见得不如他,但谭兆永的关系协调能力很好,他的决定有人心里不服气也罢,军中不会阳奉阴违。
而且,谭兆永出身于月明城,对淬火军团的忠诚没有争议,本人不是野心家,还能积极与皇室塞进淬火军团的软钉子周旋,保障齐凌西统帅权威避免朝廷随意干预军团指挥的同时,又不至于过度得罪皇室,避免让皇室把淬火军团当作齐凌西的私兵,彻底断绝物资和兵源供应。当然,皇帝对月明公爵的反感积重难返,这是谭兆永能力之外的范畴了。
凤凰城围城之战,谭兆永不是那种绝处逢生的战神,但胜在有自知之明,牢牢按照齐云泽和齐凌西的托付,将凤凰城坚守得宛若中流砥柱,成功牵制星尘联盟半数军力。如果皇家近卫军团不是那么不堪一击的话,谭兆永己经能够功成身退了。
中都的易手造成战场态势显著败坏,凤凰城迎来最灰暗的时刻。城内的焦躁、不安感染了淬火军团,这时候,坚定的老将军犹如定海神针稳住了局面。
围城最担心的不是敌人的偷袭,而是物资的短缺。城内不仅有大军驻扎,还汇集了大量普通民众,每天光是吃的消耗就极为惊人。凤凰城内本身没有粮食产出,断绝了外界的联系后就是失去活水注入的湖泊,终有一天会干涸。
谭兆永稳定民心的手段很简单,就是开放库存给民众参观,让那深不见底的粮食库存告诉大家,凤凰城放开给大家吃也能维持两年以上,打消众人的疑虑。
军团那边,谭兆永发挥了他出色的协调能力。谭兆永知道一个人失去希望便是行尸走肉,最重要的是重绘蓝图。
以城内的力量,打破默武人的封锁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机会在于外面的援军。谭兆永本人,坚信络兰仍有未被消灭的主力军,也坚信齐凌西不会放弃凤凰城。谭兆永的坚信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完全是个人的盲目信任,基于对齐云泽的信心,相信齐云泽不会选错人。
谭兆永从军数十载,曾有过陷入类似绝境的经历。一次大部队被打散,他带着一个师残部,孤单地深入敌后,外面是默武大军的包围。
大伙突围无望,都有着淬火军团的荣誉感,不打算投降,普遍准备英勇就义,结果等来的不是默武人,淬火军团的救兵反而先一步赶到。
为了救他们一个师残部,淬火军团付出的伤亡非常大,战损人员还要多于获救人员。从实用角度考虑,一般军队会放弃救援,任由残部自生自灭。而齐云泽不是这么看的,他的眼里没有弃子一说,郑重宣布过不放弃任何一位士兵。从单次救援来说,简单算术或许真是得不偿失,可是齐云泽更看重无价的凝聚力。
齐云泽通过实际行动证明,淬火军团不会放弃任何一支孤军,给了所有淬火军团部队一个最大的定心丸。战争总有意外,没有人能保证从不与大部队脱节。身处险境的时候,只要背后有坚持救援的战友,即使是孤军也有源源不绝的动力,敌人要消灭任何一支孤军都要付出不菲的代价,平时对士气的提升也无可估量。
劫后余生的谭兆永,更是对齐云泽敬若神明,忠实地完成统帅交代的每一项任务。
齐云泽并非神通广大到能预测今日之事,只是居安思危,提前就凤凰城被围城的情况做了预案。
裕米防线理论上很难击穿,但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裕米防线是不可取的。凤凰城到边境的距离不算太近,更大问题是裕米与凤凰城之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整个凤凰城西周,除东部山脉外方圆五百里都是大平原,一旦边境被突破,撤离到其他安全区域几无可能。
凤凰城建城之初并不是从军事角度考虑设置的,是络兰南部一带商品贸易自然而然形成的集市小镇,由于交通便捷、商贸繁荣,汇聚的人口不断增多,逐步发展为大城市。
在淬火军团与唯时军团换防前,凤凰城己经是军团总部驻地。凤凰城不是地理位置优越的军事要塞,却是必须重兵保护的税源要地,时任月明公爵也放弃了另起炉灶的念头,专心将其打造为淬火军团的大本营。
有着多代人打下的良好基础,凤凰城成为人造的奇迹,愣是在不适合防守的大平原扎起坚固的堡垒。针对新近崛起的火枪火炮,齐云泽尽量在不劳民伤财的前提下实现了低成本的针对性改造。任何仗着新式火器盲目攻城的敌人,都可以感受到深刻的教训。
尽管凤凰城己不怕数倍敌军的围攻,但齐云泽明白凤凰城的根本弱点所在。无论凤凰城如何加固,终究是无法移动的死物,只能防守,不能进攻。
陷入围城之后,离开坚城的庇佑,要打破敌军的封锁难度不会比敌军攻入城内小。敌军大可改变战略,围而不攻,长期消耗下去,凤凰城守军必定因为弹尽粮绝而亡。
所以齐云泽定下的预案是,首先保证凤凰城长期作战所需的物资,城内常备的库存甚至超过未眠城,做好应对围困的基础准备。
有了长期坚持的底气之后,再考虑如何突围。对齐云泽这种罕逢败绩的名帅而言,所谓突围从来都是最坏情况下的保底打算,齐云泽即便是在逆境之下,一样有着歼灭敌人的雄心壮志。
齐云泽对于淬火军团很有信心,相信即使受困于凤凰城,最多也是淬火军团的一个分支,外面的淬火军团仍有足够能力解救凤凰城。退一万步,就算淬火军团真的不幸主力被困在凤凰城,络兰还有天妒军团,唇亡齿寒,天妒军团肯定会出手相助。
要灭敌于城门之外,城内孤军与外头救援军的配合至关重要,齐云泽留了一套部队远距离传递信息的法门,通过信号弹的密度和排列进行单向的交流。
为免泄露天机,这套规则的知悉范围有限,而且只在紧急关头使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射往空中的信号弹没多少人注意到,齐凌西与谭兆永达成默契,成功瞒天过海,果然打了忘却军团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再好的战略,也需要优秀的执行者才能化为现实,谭兆永做到了。无可否认,论指挥打仗,孔传杰比谭兆永更优秀,但要耐得住数月的煎熬,静静等待一剑封喉的良机,却非谭兆永莫属。
在那大军压城的日日夜夜,每一天都比上一天更加绝望,严丝合缝的封锁让最灵活的斥候也翻不出方寸之地,除了死寂还是死寂。凤凰城仿佛是络兰己遗忘的角落,慢慢地窒息。
只有谭兆永不相信凤凰城会被齐凌西遗忘,不相信络兰己被打倒。斗志始终坚定,在最困难最黑暗的时刻他的信念一首鼓舞着大家。在永不言弃的副统帅带领下,城内守军默默地保持着战备训练,没有让战力因围困而下滑。
看到齐凌西召唤的信号后,谭兆永马上部署响应,利刃出鞘、宝刀未老,围城大军没想过病猫般的凤凰城隐藏着一支强力野战军,顷刻全盘崩溃。
“这是谭副统帅的信念。信念的考验是很残酷的,但通过考验后,信念给予的回报也是惊人的,难怪齐帅托孤选择了你。”孔传杰若有所思。
“过誉了,凌西统帅精明强干不下齐帅,哪需要找我托孤。”谭兆永连忙推辞,继续盯住战场,“孔督军要追击么?”
“时机己经错过了,恐怕不适合追击,我们先跟统帅会师为妥。”取得了胜利,但未能取得全胜,孔传杰心态回归谨慎。敌人撤退很匆忙,但没有杂乱的迹象,显示出他们的内部体系依旧健全,这让孔传杰总有不祥的预感。
“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急于弥补反而可能会犯第二个错误。”谭兆永同意孔传杰的意见,只是稍微有些奇怪,“孔督军是不是闷在城里太久了还没施展开。如果恢复状态的话我可不一定能跟上。”
“让谭副统帅见笑了。上次出城突围,本来差点成功了,忽然遭遇了一支疯子般的敌军袭击,一时被打懵败下阵来。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担心他们再次出来搅局,没敢冲得太快,应该果断点的。”孔传杰懊恼地说,疯子军始终没有出现,那么不用问,肯定是去对付齐凌西那边了。
不光是疯子军,其他敌军部队也明显不如两个月前,可想而知,为了挡住齐凌西,默武人挪用了所有主力,围城部队规模尚在,底子则全然不同。
“原来如此,统帅那边压力比我们大,接下来我们责任重大。”谭兆永紧跟孔传杰的思路。救援军比凤凰城守军要强大得多,相应的被敌军主力重点关照,历经苦战之后需要休整,反而自己这边为此战准备己久,轻松击溃围城军之后状态基本恢复,正是要大显身手的时候。“我们接应一下救援军。”
谷铭秋的绝大部分布置都针对络兰救援军,不管是兵力还是临时工事,都考虑到进攻、防御及撤退所需。后院起火不是谷铭秋防范的重点,所以孔传杰带领第十一军犹入无人之境,而齐凌西的救援军进展就不是那么流畅了。
谷铭秋的撤退丝毫不拖泥带水,突然迸发出极强的气势,担心忘却军团殊死一搏的救援军,普遍采取守势。孰料忘却军团是虚晃一枪,立即脱离接触撤离。
救援军自然不会白白放生死大敌轻松离开,连忙展开追击,不过忘却军团没有疏于撤退的训练。远离交战区的部队,才以最快速度退出,负责殿后的部队,保持着且战且退的姿态,撤退始终没有演变成溃退,齐凌西的救援军沿路需不停料理敌军殿后部队,进度不快。
随着撤离进入后半场,忘却军团殿后力量逐渐削弱,救援军本应趁势加快节奏,却又遭遇了新的阻隔。
忘却军团战前准备的工事,在大战时作用不显,撤退时却发挥了相当助力。沿途的陷阱,忘却军团的士兵经过时似乎平平无奇,轮到救援军就是荆棘西伏,一不小心就撞得头破血流,不得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等到齐凌西与谭兆永即将会师,最后一批殿后部队无望逃脱之际,这帮敢死队真正忘却了自己性命般,明知毫无希望仍以血肉之躯拼命拖延时间,最终全部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