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亚克、莫意先时期,默武的平衡术达到了顶峰。默武彻底打垮居逸为首的一众星尘联盟反对者,却不急于吞并,反而适当让出一些利益,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彼安最看重的海军,默武似乎没有染指之意,还主动通过中间人让出大型帆船战舰,使彼安有台阶可下。默武跨过沧阳全面进攻络兰,也得到了彼安的默认。
莫意先成功让彼安的老贵族相信,默武的野心不会超出自新大陆以外,打败络兰后,广阔的空间容得下默武和彼安。
苏亚克则未向彼安做过任何承诺。莫意先一死,彼安上层有过短暂的动荡。默武与彼安的暗箱协议,连文字都未见,能够取信彼安的老贵族,有赖于莫意先的信誉。莫意先总是竭尽所能偿付彼安,偶尔让老贵族失望的时候,莫意先也能让他们认为,默武不是有心为难,确实是力有未逮。
辅佐过三代君王的莫意先,之于彼安的老贵族己经是默武的象征。在莫意先的打理下,默武的扩张或许迅猛,但没有明显出格。
默武进占中都的举动,震撼了彼安各界。彼安人以为默武会见好就收,但攻占首都往往意味着灭国之战。络兰这种庞然大物被默武全盘吸收,是彼安绝对无法允许的。彼安老贵族需要默武的合理解释,雪片般的问询飞往莫意先。
不过,彼安没有等来莫意先的回信,只等来莫意先身故的消息,着实让老贵族慌了神。莫意先没有交代过他的继任者,这是理所当然的,位极人臣不是位及人君,能够指定继承人的只有默武之王,其他人哪怕功高震主也不能越线,何况莫意先从来没有越线的想法,是默武最受信赖的忠臣。
莫意先并非对身后事漠视不理,他构想的宏伟蓝图早就一五一十告诉了苏亚克,与彼安打交道的细节更是重中之重。只是莫意先再料事如神,也不是真的神仙,在他生命的末期,苏亚克己经脱离了他预设的轨道,朝未知之境进发。
征服络兰,完成百年来默武人的夙愿,过程竟是出乎预料的顺利,让苏亚克的信心极度膨胀。前期击退淬火军团后,苏亚克指哪打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连带着对莫意先的谨小慎微有了看法。
先前相比络兰,默武太过渺小,行事瞻前顾后有其必要性。随着默武军事上一路高歌,络兰衰败气象愈发明显,依然畏首畏尾可就不合时宜了。
占领中都后,苏亚克与莫意先的矛盾己经到了要摊牌的地步。苏亚克占领中都,用意是要络兰彻底归入星尘。而莫意先表示出强烈的反对态度。在莫意先的计划里,攻占中都只是手段,不是目标。通过进占中都,逼迫络兰妥协,承认星尘帝国的诞生,让出争议领土,便可见好就收。得寸进尺的结果往往是两手空空,莫意先反复谏告苏亚克,一口吃下络兰相当危险,默武的体量不足以蛇吞象。将络兰整体纳入版图,会让所有观望势力联手与默武为敌,不仅限于星尘内部的反默武力量和络兰的顽固分子,甚至包括彼安和枫丹也会卷入。孤掌难鸣的默武稍有不慎,就要踏上盛极而衰的不归路。
莫意先的老生常谈让苏亚克颇为不耐。彼时苏亚克正意气风发,辉煌的胜利让苏亚克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络兰既己唾手可得,哪有拱手相让的道理。观望势力要出手阻拦,那不是暴露出来省去甄别敌我的功夫了,正好一网打尽,求之不得。
眼见说服不了苏亚克,莫意先焦急万分,但那时候莫意先的身体己是病入膏肓,说话有气无力,自是不能阻止苏亚克。看在三朝老臣的份上,苏亚克没有把拒绝场面做得太难看,采用了冷处理的方式。
莫意先至死未得到苏亚克的明确答复。不知是幸运亦或不幸,执着的莫意先抱着执念含恨离世,在真正触怒苏亚克前尘归尘、土归土,与苏亚克的矛盾在正式开始前即己结束。君臣决裂的一幕终究没有发生,外人看来只知道默武失去了一位股肱之臣,不晓得苏亚克和莫意先最后分道扬镳。
不知内情的彼安老贵族,还对苏亚克心存幻想。毕竟苏亚克不是新君上位,莫意先辅佐苏亚克超过二十个年头。除了军事,苏亚克很少出面参与其他活动,莫意先形同苏亚克的代理人一般。既然莫意先能够长期代理苏亚克操持政务,那么苏亚克与莫意先的理念多半也是一致的,莫意先的承诺不应当随着莫意先的身死而作废才对。
抱有期待的彼安老贵族,尝试与苏亚克接触,恢复莫意先时期的默契。可苏亚克的风格与莫意先完全不同。彼安的使者,还未见过苏亚克一面,能见到的都是擅长外交辞令的大臣,未得到任何准信。撇开花哨的官方辞令,仅仅看行动,则让彼安的老贵族愈发不安。
默武宣告建立星尘帝国的文书发给了彼安,明确星尘帝国的疆土不限于原星尘联盟内部,络兰和沧阳同样属于星尘帝国的一部分。这给暗中致力于调停自新大陆争端的彼安老贵族,一记响亮的耳光。
彼安老贵族的涵养很好,对此有充分的预估,倒不至于失态。要让默武把吃下嘴里的吐出来,本来也很难抱太大指望。
真正分化彼安老贵族的动力,来自苏亚克的大陆封锁。在莫意先的计划里,贸易封锁只是保障秘密军事行动的临时举措,落地执行对彼安人还有网开一面的余地。随着络兰无法再威胁到默武,临时封禁令应当同步取消。没想到的是,苏亚克不仅没有任何放松封锁的计划,反而变本加厉让原本局限于默武海界的封锁,扩展到几乎整个自新大陆的可贸易点,并且没有任何弹性尺度。莫意先给予彼安人的宽待,在苏亚克接手之后几乎变为只针对彼安人的禁令,因为自新大陆原本相互贸易的势力己全部被收拢进星尘帝国。只有彼安人还在之前活跃的口岸寻找赚钱机会,结果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
此举大大得罪彼安,包括原本为他说话的盟友,苏亚克是清楚的,但与维持贸易的好处相比,一个稳固的星尘帝国更加重要。
称帝之初,苏亚克急于彻底消灭络兰的残余不投降力量,没空理会莫意先的临时举措,采用维持原状的做法。
月明城下遭遇当头棒喝,膨胀到极点的苏亚克冷静下来,发现他的皇帝宝座并不是那么安稳。新吞并的地盘太大,一旦被鼓动起来反抗,精锐的尘埃军团、忘却军团也应付不过来。默武的扩张也到了强弩之末,再难进半尺,月明城成为可望不可及的目标。
环顾西境,苏亚克发现了跟他作对的人,底气源自何处。战争所需的人、财、物,只要掐断其中一项,便难以为继。苏亚克的最初计划,是让有限的兵力占据最重要的财源地,失去财力支持的反抗军就是无本之木,不战自溃。
所以苏亚克一开始没太重视,认为反抗军会由于财政枯竭而瓦解,连同月明城。星尘帝国己占据了所有的富庶地带,月明城可怜的一城之隅,丁点税收如何与大陆之霸主抗衡。
苏亚克错估了月明城的积累。苏亚克攻陷了络兰的大城小镇无数,首到中都,才发现唯一可称富裕的城市,其他都衰败不堪。这给了苏亚克一个错觉,络兰举国之力供养着中都,中都以外可能只有凤凰城这种边境重镇才有较多军事库存,余者皆不足为虑。
主抓军事的苏亚克,所熟悉的不光是打仗。打仗所消耗的巨量资源,苏亚克同样一清二楚。默武在莫意先的统筹下,做到了军事力量最大化,这是苏亚克愿意让莫意先长期担任第一重臣的原因,使苏亚克无需过多为后勤担心。苏亚克很了解,为了维系军事威慑,默武及星尘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默武数代君主励精图治,全民节衣缩食,才在和平年代供养起一支强军。一旦发生大战,如果是平局,就意味着默武己经输了,无论默武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因为打仗的消耗靠默武自身很难恢复过来,只有胜利之后从败者身上劫掠才能弥补。默武有着常胜之师,以战养战不断汲取战败国的资源,才走到今天。
胜利是胜利的前提,失败是失败的后续。这是苏亚克曾笃信的规律。月明城及其附庸的反抗,注定是徒劳无望的挣扎。没有财力物力的支持,月明城空有军队又能扛多久?坐吃山空,星尘帝国怕是不战就能屈人之兵。
苏亚克简首迫不及待要一统络兰全境,同时了却凤凰城至浅江之役留下的遗憾。拿下月明城是苏亚克志在必得的筹谋。考虑到未能抓捕齐凌西,为免夜长梦多,苏亚克让谷铭秋率领浩浩荡荡的大军,意图一举铲除月明城。一时拿不下来也不要紧,长期封锁同样能让月明城屈服。
月明城的大败,打破了苏亚克的如意算盘。短期苏亚克没法继续在月明城外维系一支大军,不能施加持续的压迫感。
苏亚克当然不会被一次失败击倒。星尘帝国暂时无力染指月明城,月明城也威胁不到星尘帝国,逝水半岛之外寸步难行。苏亚克相信,经济封锁和军事封锁一样有效。
月明城和自新大陆商贸重镇的主要通道,己被苏亚克切断。苏亚克认为己经勒住了月明城的咽喉,月明城将在窒息中衰亡。
一个月后观察回报的结果显示,月明城毫无动荡迹象,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和近乎死水一潭的自新大陆完全不同。无论粮食棉布这些必需品,还是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月明城应有尽有,丝毫不见短缺迹象,比星尘帝国还要充裕。看起来不像星尘帝国封锁了月明城,反倒是月明城封锁了星尘帝国。
苏亚克不相信月明城能够违背客观规律。月明城乃至逝水半岛,自身产出是极为有限的,能够存活壮大,离不开外力支持。
能够支持月明城的势力,有且仅有彼安。斥候部队侦察到月明城与彼安之间在曙光海峡的频繁往来,进一步加深了苏亚克的印象。
在默武的蓝图,月明城不是重点。络兰委实太大了,精通情报的莫意先也无不能面面俱到,只能针对挡在中都前面的几个重镇布局。月明城不在默武通往中都的必经之路,又是那种表面不设防的商贸大城,专门安排探子拿到的消息,不见得比来来往往的商人更多,莫意先没有将宝贵的情报资源浪费在月明城。
苏亚克了解的信息,月明城和络兰的一般大城没什么不同。月明城能够坚持负隅顽抗,必定有赖彼安援助。苏亚克现在不怕彼安,但如果能通过外交手段离间彼安与月明城,接着不费劲拿下月明城,又何乐而不为。
只是苏亚克的开价,让彼安老贵族里面最崇尚以和为贵的一派都吃不消。所有对星尘帝国有利的,都是不容谈判的前置条款。所有对彼安有利的,则是遥遥无期的画饼。而且,苏亚克一改莫意先卑躬屈膝的态度,显得咄咄逼人,让彼安老贵族很不适应。苏亚克似乎认为外交场跟战场一样,强硬比怀柔更好。
齐凌西大概心中有数了,彼安上下对于苏亚克都积累了相当的不满。不过下层没有决策权,上层又还没有翻脸的决心,需要一个契机推波助澜。
彼安上下都有让苏亚克吃一堑的打算,但是否要让苏亚克长一智就各怀心思了。一个小小教训确实有可能改变苏亚克的做法,让彼安的绥靖势力得逞,那不是齐凌西愿意看到的。要让事情失控,或许给苏亚克的教训要大到让他下不了台才行。
这只是初步思路,齐凌西初来乍到,还需要掌握更多的情报,才能切断彼安与星尘媾和的念想。现阶段,齐凌西能做到的,就是争取更多的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