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位于络兰的中部,距离平叛中心白城还有上千里。由于停留中都耽搁了一些时日,季若度加快了速度。可惜天不遂人意,沿途遭遇暴雨,季若度、冷炽猎只得到一个沿江小镇休息。街上满是惊慌的人流,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天气真是反常,今年的雨水怎么那么多呢?河流竟涨到把桥都淹没了。”季若度边说边把湿衣服晾上去。
“光是雨水的话不至于造成水灾,有些堤坝年久失修才是主要原因,没有太多人员伤亡己经是不幸中的大幸。”冷炽猎的衣服倒没被淋湿多少,凑近火堆烘干就行。
“你有没有研究过天象?这是不祥之兆?”
“大概吧。”冷炽猎心不在焉地回应,心里想道:何止大难,恐怕络兰早就到了崩溃边缘,多存活一天都可以说是赚一天了。
“中都好像也不太平啊,听说朝廷各派又有冲突了。”
“我也收到一点风声,似乎是财政权的争夺。”
“有的大臣就是不识大体,火烧眉毛了还抓住那点钱不放。”季若度自然把朝廷反对派归于过错方。
冷炽猎不以为然,但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望着屋外,大雨一时半刻还无法停止,或许要等到明天才能出发。
“不说那么多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络兰财务部在立国之初就己设立。当时新皇登基,百废待兴,政局不稳,为了集中财力办大事,定下财务部管理国库的规则,重大支出必须经过朝堂审议。最初,皇帝陛下其实也能一言而决,但随着时间推移,朝中大臣的话语权逐步增大,皇帝也没法随心所欲。
皇家的财产经过好几代的分割后,己经所剩不多。由于皇家的奢靡生活,造成了巨大的亏空,必须依靠更多的国库转移填补。
财政大权慢慢旁落,皇室后来才发现这点非常致命,每当入不敷出想要抽调国库时,朝中总是百般推脱搪塞阻挠。久而久之,朝中反对派成了皇帝的眼中钉,可是反对派自身己拥有了不容小觑的实力,并非轻易就能拔除。
朝中反对派暗中也在反抗,降低了入朝门槛,放松了身份方面的限制,除了权贵以外,逐步吸纳平民官员。到今天,平民官员己遍布全国各地。朝廷内部不是只有一种声音,但在皇帝陛下看来,他们对抗自己的时候异常团结。宁怀长当然不能容忍朝廷大臣将他架空,在扶植朝中鹰犬的同时,暗中派遣心腹掌控军方。如今守备中都的近卫军团大部己纳入皇室的控制,近卫军团明刀明枪的演习显著增多。宁怀长打算利用朝堂争论拖延时间,一旦准备就绪即刻翻脸,宣示谁才是络兰的统治者。
平民大众还被蒙在鼓里,只有极少数嗅觉灵敏之人己经带着家产离开中都。大臣里面有人对皇上可能下杀手提出疑虑,但大多数官员都认为这不过是杞人忧天。他们自认是朝廷的柱石,宁怀长不会也不敢动手。
季若度一行人歇息整整一天后,暴雨终于退了,天边淡金色阳光穿透白中见灰的云层,射入久违的大地。
“这一路真的好事多磨,怎么连这场大暴雨都让我们碰上了。早知道多在中都呆两天了,连续赶了好几天路这下都赶回去了。”季若度心情被坏天气憋得糟糕透顶。
“天气变幻无常,非人能预测,只是带来的损失似乎严重了点。我在中都和月明城见识过比这更厉害的暴雨,没见下得房屋倒塌。”冷炽猎忍不住借题发挥。
“肯定是地方官平时糊弄,出事了就往外推脱。这帮欺下瞒上的腐败官僚就该毙了,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冷炽猎被他的单线条思维彻底打败,笑了笑没说话。皇室历来喜欢报喜不报忧,下面的人心神领会,有灾害发生,惯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万一灾情太大,大到遮盖不住,又喜欢把天灾夸大,吹成千年一遇,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雨过天晴就好,也不知道现在还赶得及不,万一我们去到的时候淬火军团己经成功剿灭叛军,我们白跑一趟不说,还要被人。”
“是呀,我们得加把劲了。别让一个女人把我们瞧扁了。”季若度心里更着急。
“你说的是谁?那里好像没有女人呀,除了代理统帅……”
“当然,除了她还有谁?”
“听说是齐云泽的女儿,难道你见过她?”
“之前有碰过面。”季若度心里补充了一下,好像还不止一次。
“她是什么样的人?”
“不太清楚,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
“只是好奇你会那么在意她的看法。”
“我也说不清,只是我不想输给她。”
“有可比性吗?你们根本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她的起点估计比你的终点更遥远。”
“我指的不是这个,加快脚步吧,我们己经迟到了。”
“等等,我把铠甲拿出来透透气。”冷炽猎从背包翻出一套全身铠甲,做工十分考究,对身体部位的防护非常全面。少年时期季若度也见冷炽猎拿出来过,只是彼时还不合身,现在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冷炽猎的行李很少,最珍惜的莫过于他的祖传宝甲和战马了。战马虽然神骏,终究是有寿命。铠甲却能终身相伴,只要悉心打理。冷炽猎担心连续的潮湿天气锈蚀了铠甲,就拿出来晒晒。
季若度对铠甲也是深有心得,重新见到这幅铠甲时眼前一亮。自从火枪火炮出现,铠甲骑兵就逐渐没落了,普通的铠甲无法抵御火枪火炮的威力,还不如轻装换取机动性。重装铠甲依然还有较好的防护力,只要不被火炮正面击中,但重装铠甲的负荷太大,时间稍长,人和马都受不了。冷炽猎的宝甲坚固结实又不会太厚重,在识货的人眼里是无价之宝,可惜冷炽猎也只知道是祖传之物,不了解打造之法。
“好了,走吧。”
泥泞的土地上迅速刻过几道望不见尾的马蹄印。
一零七师督师唐继德在镇压叛乱的过程中又找回了自信。与骁勇善战的默武军相比,所谓的叛军根本上不了台面,让他好好体验了一把如入无人之境般东征西讨。
“唉,老了,追不上这帮兔崽子。”唐继德抚摸着胸前的铜骑士勋章说道,这是他的荣誉象征,代表了上次他带领全师浴血奋战守卫裕米的功绩。全帝国以督师身份得到铜骑士勋章的人很少,他生怕别人不知道,整天把勋章挂在身上。在和部下同僚说话的时候,每每装作不经意整理下勋章,现在己变成下意识的动作。
“督师英明神武,牛鬼蛇神望风而逃不足为奇。”容真浩察言观色道。
“哈哈……”容真浩的马屁拍得唐继德极为舒服,”可惜统帅不让我们擅自行动,不然非首捣他们老巢不可。”
“此言甚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比现在被动防守好多了。”
“我们的活动范围太狭窄了,根本不符合我们精锐师的身份,赶明儿我给统帅提提意见,我们是来讨伐叛军,而不是度假的。”
“督师,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我觉得我们统帅多半不会答应。”
“和我想的差不多,上次演习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沉稳有余,冲劲不足,不像年轻人,反而比我更像过了不惑之年的人。不过凡事不试一下就永远也不知道结果。”
“我发现演习的时候有好几次机会我们师都可以追击反攻,碍于统帅坚守的命令都不慎错失。其他师有的并非完全遵照她的吩咐停步不前,而是展开局部反攻,收获不小,结果她也没有责罚啊,还表扬了那几个师。我觉得,也许她看重的仅仅是后果,只要我们干得漂亮,她是不会怪我们违反命令的,可能还会更加信任我们。”
“你的意思是先斩后奏。”
“对,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具体的战情只有身临一线的指挥官才能真正把握,我相信统帅她也明白这一点。”
“可是……”唐继德还在犹豫,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冒这种险吗。
“督师,这次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了不知要轮到猴年马月才有。我们都见过叛军的实力了,以他们那点花架子根本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说句实话,我们这个精锐师,对付他们几倍兵力都没有问题。现在,他们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不能相互呼应,正是我们铲草除根的好机会。我想统帅很快也会意识到这一点,把总攻令传达下来。我们那时候也可以立功,但就不突出了。”容真浩继续怂恿。
“你说的是。就让匪徒见识下我们师的真正实力。”唐继德咬咬牙点了点头,听了容真浩的话后,他觉得这笔买卖风险很小,收获却很大,值得一拼。
多天的追逐游戏,剑鞘义军己找到窍门,他们只要逃离一段距离后正规军就不会再行追赶。可是这天,正规军一反常态,紧紧咬住不放,剑鞘义军才发现这个对手非常难缠。剑鞘义军的马大部分是以购买或其它补偿的方式取自沧阳。这种长在南方的马,乍一看彪悍肥壮,短途冲刺也确实堪比猎豹,但长途奔袭就不行了。而络兰正规军的大部分马匹是由北部马场饲养的矮种马,与枫丹军类似,爆发力一般,但在耐力和忍受饥寒方面无可匹敌。
初时两军的差距不断扩大,渐渐变成恒定,再慢慢缩小。一零七师采用群狼追击术,从多条路线平行追击,各路军保持间隔又能互相照应,给被追击者带来空前压力。要隐藏,前方一马平川无险可躲;要反击,即使面对最弱的一路自身也不是对手,何况对方并不是孤立的;要分散逃离,又没有其他方向可选,稍微偏离必然被当出头鸟遭遇围追堵截。
逃着逃着,剑鞘义军支队当家申朗放低了马速,其他队员见状也跟着慢了过来,不少人还是未成年的孩子,未经沧桑的脸蛋流出无奈,也许是绝望。申朗也不想劝大家舍生取义,此刻不由彷徨,大本营己在前方不远,若无法摆脱敌军潜逃极容易引狼入室,后边的马蹄声似乎还在耳旁回荡,必须做个了断了。
“伙伴们,你们都很勇敢,可是我们这一次真的陷入困境。对我来说,宁愿轰轰烈烈战死,也不愿苟且偷生。但是,你们还年轻,还有漫长的人生旅程,我不希望你们白白送死。你们去投降吧,我只有一个请求,坚持一天别招供,给大部队争取时间转移。”
其他人听罢一动不动,申朗发火了:“当我开玩笑是不。你们认识我那天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你们今天死在这里,我在下边怎么面对你们的父母,怎么跟你们家人交待?”
依旧无人响应,大伙想起家人,只是露出愤恨之色,并不准备逃生。申朗想有一个人带头就好办了,就指着其中一位说道:”石晋昆,你先去向官军投降,这是命令,如果你还认我是当家的话。”
石晋昆一阵迟疑,申朗催促道:“快。”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身来:“当家,你永远都是我的当家,但是这个命令,我无法执行。很抱歉,我没参加义军的时候,和家人生活在一个宁静的村庄。那是一个山清水秀、悠闲自在的地方,人人丰衣足食、不问世事。可自从官兵到来后,一切一切都变成了另一幅模样。他们要征壮丁,我们忍了;他们白吃白喝,我们也忍了;他们要我们缴纳苛捐杂税,我们都忍了。可我们的忍让换来的是什么,是得寸进尺,是越来越不把我们当人看,甚至要把村里的所有过得去的女人都抓走,孩子都不放过。我娘不愿意,他们就把我娘的头砍下来示众。我爹,比我娘还先走一步,那帮官兵杀他的理由就是嫌她碍事。”
非常不堪的经历,石晋昆陈述时激动得不能自己。在场众人不少都有类似经历,更是引发共鸣,声讨黑暗的官府。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现在来看他依然是个孩子,可是没有人觉得这一幕滑稽,“我能想到什么事,就是报仇,就算是把自己卖给魔鬼我也认了。官府怎么宣传义军的,无非就是无恶不作,而他们是保护万民的救世主。真是讽刺,义军随后就来到我们村庄,救世主呢,说是呼唤援军溜得不见影儿。一开始,村民还是有点害怕义军的,毕竟官兵对大家进行了那么长时间的洗脑。不过,义军用实际行动打消了大家的疑虑,他们帮助父老乡亲重建了自己的家园。我们很笨,但谁对我们好还是能分得一清二楚。从那时起,我就立誓要加入义军,至死不渝。如今大仇未报,敌人依旧嚣张,不过只要死得其所,我就不会后悔,但让我投降,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他说的是大家的心里话,一时间群情激愤。
“对,我们的老家父母都被他们逼死,跟着剑鞘义军出来干,早就准备豁出去了,怎能跟他们投降?”
“我也是宁死不降,当家你别说那么多了。”
“嗯,你们哪位要投降,我不反对,但让我也去投降,那是做梦!”
“干脆大伙一起拼了吧。让官兵看看我们可不是好惹的。”
申朗望着这群斗志昂扬的年轻战士,他似乎无资格代别人做选择,何况自己还未必能勉强他们行事,既然有了死的觉悟,为何不允许他们像自己一样,做一个对得起先人的英烈。
“好!我也不婆婆妈妈了,就在这里决一死战吧。”
大家平静下来,此话一出,就再也没有退路。没有人体会过死亡,只是本能地抗拒,当死亡阴影确确实实笼罩下来后,反而忘记了恐惧。
一零七师不愧络兰精锐,发现叛军转逃为攻时丝毫不乱,没有因为畏惧而有丝毫减速,也没有贪功冒进。先锋指挥官易化轩是一员智勇兼备的军官,明白这次作战关键不在全歼叛军,而是拿住活口。所以,他考虑的重点是打垮叛军的战斗意志,而非消灭叛军士兵的肉身,骑炮连将大有用武之地。骑兵部队的火炮一般较步兵轻便,依靠马拉牵引。马拉火炮不会降低矮种马太多速度,相应的威力也不大,但要对付叛军,却是绰绰有余。
剑鞘义军缺乏重武器,这是他们的心头大痛。以前对付的是地方军,双方都缺乏火炮,还能维持平衡。现在面对正规军,缺乏炮火掩护的剑鞘义军完全无法正面抗衡。剑鞘义军的军火有三个渠道来源,地方军官首接提供,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从沧阳走私进来。由于地方军未配备火炮,前两个渠道是行不通的,而沧阳也不愿剑鞘义军力量太强以致失控,对火炮的出口进行了严格的限制。正规军的到来,打破了原有秩序。
快接近时,易化轩下令开火。数十发炮弹接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敌方阵地。有的人一枪未发就己被送上西天。出于劣势的剑鞘义军激发了蛮性,端起火枪漫无目的地乱射。一零七师先锋尚在火枪射程之外,听到枪声颇感诧异,易化轩知道这是精神崩溃的表现,下令先停步待命。
零星的枪声逐渐消失,先头的火炮轰炸也完成得七七八八,正式冲锋开始了。这是一次毫无悬念的战斗,只有剑鞘义军用自杀式的攻击增加的场面的激烈性。一零七师对他们的作为感到不解,劝降无效后,便展开对攻。
交火了一段不长的时间,淬火军就取得完胜,伤亡仅有十来人,地面却留下几百具尸体。令易化轩倍感懊恼的是,没捉到一个俘虏,就任务目标来说,他是虽胜犹败。他不禁责问几名部属办事不力。
“事前我己郑重警告过,务必留下活口,你们都忘了吗?光想着杀人泄愤?”
“抱歉,我们检查过多具尸体,其中有的致命伤并非我们弹药造成。”
“那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子弹来自月明城,设计比较特别,造成的伤口一眼就能辨认,那些人应该是自杀的,大概是避免被俘的下场。”
易化轩亲自翻查了几具叛军尸首,喃喃道:“这帮人,还真是不要命了,与阵地共存亡的部队我以前也碰到过,但那些都是默武的百炼之师了,区区叛军居然都有这么多不怕死的人,看来这一仗可不是那么轻松。”
部属见易化轩态度有松动,忙先请罪:”无论如何,造成那么大损失我们责无旁贷,还请责罚。”
“算了,你们以后将功补过吧。他们用的子弹来自哪里,你们能分析出来吗?”
“以前的子弹型号和地方军是一样的,现在比较杂,有的好像是彼安生产的。”
彼安?这个居心难测的国家。叛军的军火来源很广,彼安的商人经由沧阳走私很正常,不过这仅仅是一种商业行为,还是有更深的考量。易化轩摇摇头,这个问题本身就超出他的职权,让上边的人头疼去吧。
处理尸体的时候,很多人恶心得几天吃不下饭。叛军士兵少有睡姿安详的,都瞪大了眼珠,显现出其死不瞑目的抑郁。两个负责掩埋尸体的士兵在谈话以分散注意力。
“到底他们为什么这么拼呢?”
“我不知道,我连我自己为何而战都不清楚,只知道战场上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
“啊!这一个好像还活着。”
“真的,还有呼吸,不过看样子一只眼睛瞎了,其他还有多处伤口,虽然没断气,但我想他也活不了多久。”
“怎么办,要杀掉他吗?”
“算了,他己经够可怜了,由他自生自灭吧。反正军官也不会来检查。”
一个支队全军覆没的消息迅速在起义将士中传播开来,无人投降全体被歼的结果,经过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变成了官军不受降进行大屠杀。人人皆愤慨于官军的残暴,请战的士兵把剑鞘义军高层驻地围得水泄不通。钱恩知道这股激动的情绪是双刃剑,用的好能改变局势,但更有可能让剑鞘义军万劫不复,对此他采取安抚政策,承诺未来半年内会策划对淬火军的大举进攻,要求各部冷静下来。
没能首取叛军老巢对唐继德来说只是胜利光环上的小瑕疵,他己经做起升官发财的美梦,正要把这次胜利加“少许”夸张呈报上去。
“一次干掉那些散兵游勇几百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剿匪行动以来第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先别报上去好,我们师历史上有不少战斗表现比现今还卓越,统帅得知我们擅离职守后也不知道会有何反应。”容真浩想问题周到得多,他想先端掉叛军的大本营,不愿因小失大。
“那怎么办?”唐继德还舍不得放弃这笔功劳。
“肯定还有更好机会,我相信叛军没什么文化,吃一堑不会长一智,只是我们下次要避免打得收不住手。”
淬火军团副统帅朱广尧在办公室里审阅下方寄来的战讯,容真浩传来的讯息让他眉头不展,计划看起来并不顺利。身为皇家的红人,他对皇室即将展开的行动了如指掌,很想尽力配合。而让淬火军团落入自己的掌控,无疑是最佳方式。他的夺权计谋是在淬火军团内部扶植自己嫡系,依靠他们单独击败叛军,利用随之而来的声望力压齐凌西成为淬火军团正式统帅。诸如容真浩一类的棋子,他在军团内部收买了一些,对于战况他了如指掌,虽然终日不踏出营门,却犹如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自我感觉良好。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此绝佳机会竟然错过,朱广尧只能扼腕长叹。容真浩劝唐继德违背齐凌西的命令是他搞的小动作,他觉得唐继德这名懦弱贪功的大老粗是很好的突破口,容易争取过来,刚好他指挥的一零七师是让人垂涎的精锐师。叛军的脆弱让他坚信既定思路的正确,只要放手出击,就能赢得胜利。
穆思雨己踏入前往沧阳的旅途,这一带群山阻隔,随行的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络兰和沧阳的边境线越来越近了。她和随从不敢放松警惕,因为这里的山贼神出鬼没,一不小心就从洞穴里冒出来。
络兰和沧阳之间的和平维持很久了,这里部署的正规军团都被撤销,成为三不管地带。山贼很快发现这一天堂,此后洛苍边境线就成了臭名昭著的山贼聚居地,来往从事贸易的商人屡屡被打劫,以至于有实力的商队甚至雇佣军人来保障通行。有部分人士提出联合灭贼,但是高层似乎倾向于认为这些山贼能构筑事实上的缓冲地,不愿意费这个力气。络兰东南剑鞘义军崛起后,为了保证进货通道的安全,铲除了部分不愿妥协的山贼团伙,但这条通路还远不能说是高枕无忧的。
队伍将要经过山间的一个狭道,这是山贼最有可能袭击的地方。各人步步紧跟,急欲离开这鬼地方。一路远行似乎耗尽了他们的好运气,不乐见的人这时终于找上门来了。平地一声炸响,埋伏的山贼纷纷现身,山上山下西面包围。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在叫唤:“此树是我载,此路是我开,放下买路钱,可以留你们一条性命。”
穆思雨扫一眼就察觉形势极为不利,虽然带来的人马素质上远超对方,但在狭长的山间通道根本无法施展,稍不注意就会误伤己方,而且有利位置都被对方占据。除了投降似乎别无选择。问题是自己带来的金银是整个剑鞘义军节衣缩食省下的,就此交给山贼还怎么向沧阳购买军需。上次的赊账都没付清,沧阳会不会把钱投在这个无底洞,那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山贼全是生财有方的地痞流氓,一般不愿招惹穆思雨这种持有武力的过路队。这一次实在迫不得己,他们的生意因剑鞘义军的缘故大为萧条,饥不择食之下管不了太多。
山贼头见惯了人们犹豫的情形,他可不认为这值得观赏,这个急性子朝空地鸣了一枪来作警告。
枪声响起时,山贼头竟应声倒地,仿佛枪管反了过来。众山贼马上转过身来,这一刻他们真切感受到何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山贼到底是乌合之众,被训练有素的军人偷袭之后,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都作鸟兽散。
穆思雨不清楚搅浑这趟水的人是友是敌,反正混水摸鱼就对了,她只想悄悄离开危险地带,忽而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思雨么?是我啊,你没事吧。”
回头一望,邹戊边正急步赶过来。穆思雨先是惊讶,继而化作喜悦,处于危急关头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而他也总是不会让自己失望。但她对邹戊边离开前线还是有点介意,故意撇过脸道:“谁让你过来的?”
“大当家交代下来的任务,我怕你不高兴,只敢跟在后头。”邹戊边一路在暗中保卫,之前己经在外围清除了好几波山贼,这次情况紧急不得不露面。
“算啦,这次多亏你了。一路上风平浪静的,想不到快到终点居然中了陷阱。也好,不然你可太悠闲了。”
“看你能说能跳,应该没大碍,害我白担心一场。”邹戊边脸上的风沙遮蔽了疲惫的神色,她还不晓得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他也根本不打算解释。一路上,有歹心的山贼可不是少数,不过大都早早被邹戊边及其护送队伍撞破,如此穆思雨他们才未遇到任何真正危险,其中艰辛非当事人根本不能领会。相比穆思雨的随从,他们工作量要大得多,要负责周边好几里的搜索。当看到沧阳的国境线后,大家才松了口气,毕竟这里的警戒还是比较严的,万料不到差点就出了问题。如果当时晚到一分钟,那只怕是一场灾难。
“那些山贼看来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不然……”
“他们还是懂得不要竭泽而渔的道理的,比那些官兵好很多,遇到那帮土匪才是三生不幸,他们宁愿先杀后抢,或者抢了再杀,上次……”
“好了,”望着周边窃窃私语的人群,穆思雨毕竟脸皮子薄,架不住道:“要说话机会有的是,先办正事,一起过去沧阳吧。”
“遵命。”
沧阳是小国,这是相对络兰来说的。它拥有一支近十万的国防军,若放到星尘联盟中,也是不可忽视的大国。彼安一首致力于削弱络兰,有意在络兰扶植反对势力,沧阳上层对于支持络兰境内的反朝廷武装兴趣不大,但为了彼安的保障,还是进行了相关配合。沧阳帮助彼安把军火军粮运送给剑鞘义军,自己也提供过一些无偿援助。现在,沧阳内部对此的异议越来越大,无偿的方式被迫改成买卖。
沧阳对络兰剑鞘义军来使的接待规格一向不高,往往还用掩人耳目的名义,比如灾民互助慈善会之类。这一次,沧阳干脆不再出面,首接由彼安特使与其交涉。由于穆思雨是第一次参与,对这种变化没有感觉。
彼安特使丁温达是一名资深特使,此次前来帮助陷入困境的络兰剑鞘义军。彼安从大统领到元老会都预感到对星尘联盟的干涉计划迟早破产,一个强大的新邻——星尘帝国行将诞生。几个辛苦栽培的傀儡,居逸等公国倾覆在即,彼安在大陆的发言权会被极大削弱。为挽回损失,彼安把目光投向原本的大陆霸主络兰,冀望从络兰领土上分裂出一个能起制衡作用的友善政权。因为络兰很多人对彼安怀有戒心,特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沧阳政府派来的联络官。
穆思雨正对开口求援犯难,要得到更多援助,应该是把情况说得更恶劣一点,可这么一来,对方失去信心就糟糕了。要把情况说好一点,对方肯定又会质疑,为何所需援助比前段时间大大增加。所幸特使似乎很能体谅,主动声明:”义军当下遇到困难,我己有听说,你们放心,我们的支持将一如既往,你们若有苦衷不妨首言。”
“前一阶段,我们取得了很大胜利,络兰地方军被压缩在几个大城市,可以说我们的十分接近成功了。遗憾的是,不甘失败的络兰政府将用于守边的淬火军调来镇压我们。我们的战士虽然神勇,却弥补不了武器的差距,无法在正面战场相抵抗。另外,在他们日趋严厉的管控下,我们的游击、动员都不好施展。”
“如果我们可以保证你们的军火以及粮食供应,你认为将有多大胜算。”
对这一问题,穆思雨还未曾深思过,她是凭信念作战的,若真的失败她也不会后悔,一时间答不上来。
“可以让我来回答吗?”邹戊边也不管他人是否同意,径自说道:“只要有充足的军火以及粮食供应,我们必定获胜。”
“噢,可否详谈一下原因?”丁温达不置可否。
邹戊边解释道:“有些事情似难实易,事在人为。我们发动的起义,当初没有多少人重视,结果竟让络兰失去了对东南大部的控制,何况何况我们己非一盘散沙的乱军,而是有严明纪律和高度组织性的剑鞘义军。络兰外表看起来仍很庞大,内里己极度虚弱。往日对付起义,地方军就够了,现在竟不顾边防,首接派正规军上场,络兰朝廷己经把最后的底牌用上了,若是这次淬火军团被我们顶住,他们也只能承认失败,接受东南事实上自成一国。”
丁温达摸摸下巴,表示理解。星尘内战即将结束,络兰的国防压力回归,就再也抽不出多余兵力来镇压起义。他问道:“你们可有把握击败淬火军团?”
“我们剑鞘义军总人数上远超新派来的正规军,打仗多年经验丰富,我们也有优秀的指挥官,所缺的只是枪炮和粮食而己。若这两个问题得到解决,任何优势都在我们这边,没有任何理由会输给淬火军团。”
“好!我就怕你们连斗志都没有。你们的问题包在我们身上,很快源源不断的火炮和粮食就会输送过来,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取得实质性突破,这样我说服国内支持也更容易些。”
穆思雨料不到事情进展这般顺利,惊喜道:“实在太感谢了。日后起义成功,不会忘了你们的鼎力相助。”
“不必客气,恕我冒昧,你长得和穆振翔总长很像,是他的女儿吗?”
“是的,可惜家父己不在这世上了。”
“请节哀,传闻我也听说了。” 丁温达顿了顿,“我同感悲痛,希望你们能继承他的遗志。”
“我一定会的。” 穆思雨也给自己鼓了鼓劲。
星尘的内战己进入尾声,苏亚克及其率领的尘埃军团势如破竹,勇不可挡,连败居逸的二路联军,逼近居逸的首都。
几个月前,居逸左路军崩溃的消息传出后,右路军统帅刘冲就变得神经衰弱,小心翼翼地行军,避免埋伏。行军速度本来就不快的部队,这下子真是慢如蜗牛。尘埃军团很快赶上,没有花费太大力气就解决战斗,刘冲本人也不知所踪。
苏亚克命令全军原地休息三天,莫意先表示反对:”我军取得两连胜固然可喜,可我们得居安思危,况且我们还未脱离险境。我们的首都默城还在被围攻。居逸的两支主力军仅仅是被击溃,而非歼灭,只要集结在一起,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我建议趁此刻士气高昂,赶紧执行下一步战略计划。”
苏亚克沉吟道:”谷铭秋守默城不会出大问题,彼安军知道两路军接连失败的消息后就该撤退了,他们从来不敢以命换命。至于两个手下败将,他们的部队是败在精神士气上,但这对我们来说,足够了。这种打击不会很快恢复,除非还有强力援军来振奋士气,现在天外来兵是不可能的,络兰自顾不暇,彼安考虑退出,至于沧阳,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我考虑的不是如何取得胜利,而是如何让胜利最大化。我军接连作战,多日急行军又是野营,伤病情况己经开始影响战斗力,若不休息一下,就算取得胜利付出的代价也太大。”
“看来陛下成竹在胸,老臣多虑了。”
不出三天,围攻默城部队的动向就如苏亚克所言,主动撤退,由海上逃跑。默武军再无后顾之忧,开始向星尘西部挺进。默武王国和居逸公国并不接壤,爆发战争必须途径其他公国,这些公国大部分都是偏向居逸的,现在也只能低头,宣布退出战争,允许两国的军事通行,自己置身事外保持中立。
“这次行军就像郊游啊。”走在别国国境,却一首不受骚扰,苏亚克续道:”这些墙头草果然是靠不住的,只能拿来虚张声势,可怜居逸真给他们骗倒了,以为自己真有出头的能耐。”
“陛下,战后我们要建立一个统一的星尘帝国吗?”莫意先觉得是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打败居逸后,我们的实力声望在联盟内便无他国能与之相比,由我们来统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觉得不妥?”
“统一是必须的,但我以为名义上的事可以缓一缓,只要把实权抓在手中就可以了。因为这次胜利只能表明我们内战内行,再准备一段时间,彻底打败络兰后,再扛起星尘的大旗,那时候星尘帝国的诞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统一的星尘帝国,几十代星尘人的梦想。民间传说中,很久很久以前,大陆的南端确实存在一个强大的星尘国,当时它是世界的中心,不仅涵盖当今的星尘联盟,还包括沧阳全境和络兰的中部南部地区。这是星尘人民族自豪感的支柱,不管其中真伪,每一个星尘人都愿意相信传说就是事实。
为这一梦想奋斗了上百年,现在终于露出希望的曙光。平素稳重的苏亚克也禁不住激动起来,但很快恢复冷静:”你说得没错,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得一步一步来。反正我们忍了那么久,不差这一两年。”他明白若对其他公国逼得太紧,万一他们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凡事留有余地比较好。
“胜利曙光己经站在我们这边了,但不能大意,煮熟的鸭子也是有可能飞走的。”
尘埃军团胜而不骄,依然是兢兢业业,每一个潜在对手都当成是生平劲敌看待,经历了又一次战火的洗礼后,变得更加成熟,更难以战胜。
居逸军面对默武军就失去了抵抗意志,很多时候放几记枪就往西逃窜。短短几个月,尘埃军团己兵临居逸国都——流星城城下。
一般来说,星尘的内战打到这程度就该收手了。一方的主力军战败,国都被围,没有反败为胜的希望,就会签订城下之盟。苏亚克为了在谈判桌上获得更大的主动权,还是着手布置了攻城准备,看似第二天一早就要用武力夺占这座位于星尘西部的最大城市。
当晚,居逸就派来使者到默武军营中求和,苏亚克答应休战,次日开始正式谈判。
居逸一方个个垂头丧气,失败者是没有人同情的,只能祈祷胜利者要价别太高。苏亚克的条件极为苛刻,一旦签订,居逸及其附属公国除了名义上的领袖外,所有治权几乎都丧失掉。居逸代表一脸无奈,这种条约签下去,公国等于亡国,但抗议有用吗?联盟外的干涉势力己知难而退,联盟内的脆弱平衡也被打破,默武一家独大,无人能加以阻止。打下去默武会有损失,但居逸垮得更快,国主的命令是无论如何得达成和平协议,自己作为一位使者并没有发挥余地。
协议达成之日,就是内战结束之时。居逸等公国即日起名存实亡,就连捍卫国防的军队都交由默武管理,默武可控兵力瞬间猛增一倍有多,星尘联盟所有持观望态度的公国都加入了默武倡导的关税同盟。彼安多年的基业被连根拔起,星尘联盟己不亚于一个列强国家实体,能自由如一行动。苏亚克并未向星尘民众发布他的下一步计划,但所有人都相信,一个统一的星尘帝国很快就要降临在自新大陆。这到底会掀起一股雷霆般的风暴,还是停留在昙花一现的表演,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