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11月的夜,褪去了白日的燥热,晚风带着丝丝凉意,轻柔地拂过城中村里纵横交错的街巷。昏黄的路灯散发着微弱光芒,将狭窄的小路笼罩在一片暧昧光晕里,斑驳的光影随着偶尔晃动的树枝摇曳,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就是三点整。”刘筱柠把淡黄色的风衣腰带又紧了紧,指甲盖泛着病态的青白,声音微微发颤,“先是塑料梳子刮瓷砖的声音,接着就有小女孩哼《月光光》……”她的眼神中满是惊惶,紧紧盯着刘欣雨,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她突然噤声。穿堂风掠过两栋楼之间五十厘米的夹缝,晾在九层的红裙子“哗啦”一声卷上半空,裙摆扫过他们头顶的防盗网时,刘欣雨分明看见有双湿漉漉的小手拽着刘筱柠的风衣角,那一幕如闪电般一闪而过。
整栋握手楼忽然发出呜咽。不是风声,倒像千百人同时抽泣的回音。刘欣雨手握罗盘,神色凝重,铜针在玻璃罩里疯狂打转——这里的气脉全堵在楼缝间,阴气聚成旋涡了。他迅速蹲在704室卫生间墙角,罗盘的铜针突然倒悬着指向天花板。周大岩举着的应急灯晃了晃,光斑扫过吊顶缝隙时,有团黑影“唰”地缩进管道井。
“取七粒生糯米。”刘欣雨神色冷峻,目光如炬,示意周大岩张开手掌,“撒在西南角,念三遍‘借路不借魂’。”
糯米落地时竟像撒在烧红的铁板上,“滋啦”一声腾起白烟。瓷砖缝隙里渗出细密的血珠,顺着糯米排成箭头形状,首指浴霸通风口。刘欣雨踩着洗手台,用力撬开铝制盖板,腐臭味扑面而来,十几把断裂的塑料梳子卡在风道里,每把都缠着干枯的长发。
“一个月前开始的?”刘欣雨捻着发丝,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问道。刘筱柠突然剧烈颤抖,她背后的镜面竟浮出一团白雾,隐约显出个扎羊角辫的轮廓,这一幕又是一闪而过。
“其实……”她声音发飘,身体微微颤抖,“我听说这栋楼死过一个女孩,当时不想租这里的,可是离公司近又便宜……”
天花板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他们同时抬头,八楼住户的拖鞋声在正上方来回拖曳。可那脚步声每走七步就会停顿,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响,规律得像盘卡带的录音机。
“打盆阴阳水。”刘欣雨迅速把不锈钢盆递给周大岩,语气坚定,“把准备好的三杯雨水,三杯自来水,对着正东方位泼。”水花溅到镜面时,整面镜子突然结满冰碴,刘筱柠的倒影被扭曲成西肢着地的怪物。她尖叫着后退,却撞上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的铁皮盒——那盒子表面布满指甲抓痕,锁孔里塞着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她的乳牙?”刘欣雨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颗发黄的小齿,铁盒应声弹开。压在全家福上的银镯子突然震颤着立起来,在瓷砖上滚出个完整的圆。“找块空地。”刘欣雨神色凝重,转身向外走去。
子夜时分,刘欣雨把三件遗物摆在就近公园的老榕树下。他手持桃木棍,在腐殖土上熟练地划出北斗七星阵,银镯压天枢位,全家福镇天璇,断齿梳锁天权。周大岩捧着掺了朱砂的糯米酒递给刘筱柠,酒液表面浮着七片柚子叶。
“寅时三刻,倒酒。”刘欣雨点燃犀角香,青烟垂首升起三寸后突然拐弯,像条小蛇钻进铁皮盒。刘筱柠双手颤抖着倾斜酒壶,酒水触地的刹那,整片榕树林无风自动。糯米酒在地面汇成血红色溪流,竟逆着重力爬上树干,在树皮裂缝里拼出“回家”两个篆字。
“该你了。”刘欣雨把塑料梳塞进刘筱柠手里,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梳一下喊声‘阿妹’,梳齿断就停。”第一梳下去,远处城中村传来水管爆裂的轰鸣;第二梳刚碰到她打结的发梢,他们脚边的泥土突然塌陷,露出半截儿童尺骨;到第六梳时,梳齿“啪”地崩飞,刘筱柠的头发不知何时变成及腰长度,发尾还系着褪色的红头绳。
最后一步要引魂过桥。刘欣雨在榕树气根上系好七尺白麻布,每隔一尺摆盏菜油灯。火苗本该是暖黄色,此刻却幽幽泛着青绿。刘筱柠按吩咐捧着全家福跨过“布桥”,照片被剪去的头部位置渐渐浮出个水痕轮廓。
“阿爸阿妈接你食糖水——”刘欣雨拖长调子喊魂,城中村方向突然飘来陈皮红豆香。白麻布无风自鼓,像真有看不见的人在上头行走。当虚影走到第六盏油灯时,八楼住户的惨叫刺破夜空,所有菜籽油灯同时爆出拳头大的火球。
刘筱柠手中的照片突然渗出鲜血,被剪去的女孩头部正在缓缓再生。只是那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不断涌出蟑螂尸体。刘欣雨眼疾手快,抓起备好的公鸡血泼向白麻布,布料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鲜血在麻布上勾勒出完整的小女孩身形。
“就是现在!”刘欣雨大喝一声,抢过照片拍在榕树主干上。树皮皲裂处涌出琥珀色的树脂,将照片连同上面的血手印一齐封存。城中村所有排水管在那一刻共鸣起来,像有无数人同时抽泣,又渐渐转为如释重负的叹息。
仪式结束后,刘筱柠的头发恢复了原样,只是后颈多了块月牙形淤青。刚才出现尸骨的地面依旧平坦,仿佛发生的一切是大家的幻觉。当他们再回到刘筱柠家的楼下时,八楼那个总在深夜踱步的男人正瘫坐在楼道里,他脚边躺着件泡胀的红裙子,袖口还缠着水草。
“刘师傅……”刘筱柠突然抓住刘欣雨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恐惧。顺着她视线望去,七楼所有窗户都蒙着层水雾,每扇玻璃上都印着小小的手掌印。更诡异的是这些手印正在移动,从不同方位慢慢聚向704室的卫生间窗口,像在玩一场无声的捉迷藏。
刘欣雨看了一眼周大岩手中的罗盘包,他赶忙拉开取出罗盘递了过去,只见铜针竟开始顺时针旋转——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当最后一个手印贴上刘筱柠家玻璃时,整栋楼突然响起清脆的童谣:“月光光,照地堂……”这次所有住户都听见了,因为每台空调外机都在同步震动,仿佛有看不见的孩子坐在上面晃腿。
那夜子时,楼里所有住户都听见水管传来呜咽。有人看见红裙子在晾衣绳上飘了整宿,第二天清晨,七楼到九楼的排水管莫名多了七道裂口,像被利齿咬穿的血管。
后来,那个城中村开始挖地修管道,有工人说挖掘机总在暴雨天熄火,操作台缝隙里塞满湿漉漉的头发。倒是那棵老榕树越发茂盛,树脂结成的琥珀里,穿红裙的小女孩终于有了完整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