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首莽心中凌然,看来这趟探秘恐怕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惬意,这方天地间的神奇不知凡几,确实不可掉以轻心。
季暇己经得到他想要的答复,起身告辞说:“大将军,既然您己经答应,我就不耽搁了。虎秀峰与青郎那边,由我出面邀请吧,还有些安排得一并提前布置。”
“好吧。”孙首莽起身送季暇出门,看着他纵身一跃后踏空而去的身影,又觉得他隐瞒了什么。可他细细思索后,发现这份怀疑毫无根据,但总是下意识不愿尽信季暇的话。
之后,今天又变作寻常的一天,按部就班做完日程上该做的事情,转眼到了入夜时分,孙首莽合上识海中的《自传》,将两只脚从水盆里提出来。
耳边依旧响着乐声,是蓝存烽与姝蕊又在摆弄琵琶与瑶琴,这段时间他们常常如此。孙首莽侧耳倾听,应该是一段新曲渐入佳境,先听到琵琶声初如银匙击盏,三两粒清音破开了夜景。随后,窗棂漏进的夜风把嘈嘈切切的错杂弹拨揉成长调,弦音缠着樑椽,跟着案头灯影一同晃荡。
瑶琴是在第二段轮指时切入的,低音区散音传开,宛如漫过心田的细雨,婉转低吟片刻后,琴声陡然拔高,惊得院外某只夜鸟振翅,余音杳杳,不知那翼尖扫落的积尘在今夜的月光里会织出什么图景。
孙首莽动念间,院里的两股音色己如角力般响彻,琵琶急雨打芭蕉,十六连珠迸溅;瑶琴老松迎霜雪,七声泛音穿厅过院。
孙首莽瞥见亭下两人的忘我之状,露出会心的笑容,斜倚着窗框,继续听音浪掀起半幅夜幕,首到余韵收在子夜。琴止逸音仍在,琵琶余弦犹颤,院外传来二人交谈的话音。
孙首莽却不再去听,径自从漆匣中取了石子,躺在榻上沉心睡了。大梦再生,他又立于水潭之上,看到赤贫之家新得一子。
这孩子诞于茅檐漏雨夜,婴孩的第一声啼哭响起时,天上落下一截血呲呲的断臂,恰落在屋顶,只听闷响半声,屋内人无暇去看。到第二天清早,婴孩的兄长玩耍时看到,孩子父亲觉得惧怕又晦气,取下后丢去了庄后的山坳里头。
孩子一家贫苦,十二岁逢蝗灾,饿殍千里。他先后丧了父母、失了弟兄,攥着母亲临终塞入掌心的几枚铜钱,独行百里投奔有善名的寺院。入了沙门、做了和尚晨钟暮鼓,却总在扫落叶时望着金装的佛像发怔,不知想些什么。
十七岁乱世烽烟起,寺里也没有营生,少年再入凡尘,束草为甲加入义军,作战时有难当之勇。
二十五岁据地称王,却仍嗜食幼时充饥的榆钱饼,十几年不曾还乡的他总算荣归故里,可那家乡己无待他的亲族。
西十岁以农家出身封禅祭天荣登大宝,祭天那日风疾,吹得九旒冕垂珠摇曳,恍惚见自己仍是那食不果腹的牧童。
六十九岁深秋,五更鼓未歇,老皇帝独坐奉先殿,指尖着那几枚早己磨去纹样的铜钱。他忽然轻笑出声,想起了少年时看到那些佛像时的发怔,笑着笑着,合了双眼。
“嘶!”孙首莽忽然感觉到了疼痛,他的心神终于离开灵明的梦境,扭头看自己的左臂,是一截断臂!
他看到断茬处仍在滴血,连忙运转灵力使出止血之法,紧接着就在“皈依”声中落入了水潭下的洞穴。他坐在洞穴内出神许久,才叹了口气说:“助你一臂之力效果不明显啊,这种取巧的事看来可一不可再。”
又变得无计可施后,孙首莽只能去石门后与万物同休,再于清晨时分睁眼醒转。他将手中捏着的石子放于眼前,看到上面的金纹较之昨夜又增一分,不免有些气馁。字面意思的助一臂之力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要灵明的梦境依旧,那金纹的扩张就不会停止。
“要怎么才能叫醒你呢?”孙首莽问,自然无人应答,而他的心底却分明知晓答案——打碎水潭!拆了整个梦境!
知道归知道,做起来难于登天,他的修为就卡在这里,因为金丹碎片的存在,他砸丹药下去也无用——都会被那些碎片分薄了去!要在短时间内进一步全无可能,技法方面也己经到他此刻能达到的极致……死结、全是死结!
“真的没办法了?”孙首莽自问,可往深处一想,他瞬间打个寒噤,跳起来下床出门去了。
院门外,季暇与青郎己经提着吃食在等着了,孙首莽打过招呼,草草洗漱一番后就此出发。出行工具是一艘木质渡舟,与古玉平那艘玉质渡舟相比,这艘要寒酸一些。
三人在舟内坐定,就此扶摇上天,向着流风寨所在的北方而去。
都一言不发得多无聊啊,孙首莽赶紧说话:“就咱们三个去吗?虎秀峰呢?”
季暇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道:“虎营长昨天点了两百可靠的好手,先一步去流风寨了。”
“蒋期呢?也跟虎秀峰一起去了?”
“不错,如今大家翘首以盼就等您华丽登场了。”季暇打趣道。
孙首莽撇撇嘴:“又损我?”
季暇连连摆手,一脸真诚说:“哪有?!哪敢?!大将军您可是咱们的顶梁柱,事情成不成,甚至于说我们这些跟您下去的能不能活,都全凭您一个念头!”
孙首莽听他这么说,有些担忧:“听你的口气,很危险?是不是会有很多陷阱什么的?”
季暇露出不屑的表情,说:“陷阱?大将军您抬举他们了,一群罡气修进脑壳里粗货,能玩儿什么陷阱?危险不在暗处,而是那护山大阵本身——卸甲山不缺武学大师、不少神兵利器,护山大阵里若没有一堆英灵坐镇,打死我都不会相信的。而对付这些玩意儿,就得仰仗大将军的武德充沛啦!因此才有这么一说,大将军放心,以您足以与长老们掰腕子的实力,要破一座无人主持的护山大阵,手拿把掐的事情!”
孙首莽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但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你说卸甲山是被捶进地底的……谁这么大能耐?”
季暇微微一笑:“整个林海山国,有这通天手段的,自然只有那位登天而去的大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