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到临头的文意晦并未露出怯意,那柄与主人一样粗糙的陨铁刀却并未真正斩下他的头颅,反而在他颈侧稳稳停住,孙首莽终究决定不杀他。不过,想到逐洋毕竟是死在文意晦的军阵中,气不过的孙首莽丢开陨铁刀,扳住文意晦的肩膀,对准那张刚破相的俊脸,毫不客气地饱以老拳。
几拳下去后,文钟意的脸上己经看不出旧容,浮肿的面皮青紫混杂。孙首莽这才满意,将文意晦搡倒在沙滩上,重新提了陨铁刀在手,望着远处的海岸喃喃道:“这是到哪儿啦?”
孙首莽扛着陨铁刀,有心将逐洋的金丹吐出来询问,可西周是否安全尚不可知,只能压下心中的念头。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天际的尽头有一线火光闪烁,他极目望去,是熟悉的色彩——离香!
孙首莽面露喜色,也不管离香听不听得到,挥舞着左手向天空高呼:“离香!离香!我在这儿!”
划破天空的神鸟改变了航道,竟真的向孙首莽所在的沙滩飞来,离香的速度奇快,百里之遥转瞬即到。神鸟在海滩上空舒展双翼,身形逐渐变小、化为人形,她身上炽热的火流变作衣衫,金红二色,最衬她的气度。
孙首莽双眼一亮,踏着沙滩走向悬置于空的离香,笑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离香诚实地摇头:“不是。”
孙首莽脸上丝毫未见难堪,依旧发自内心地笑着:“那真巧,我们总是能相遇呢。”
离香似乎也被他感染,露出一丝笑意:“确实,见你时心神轻松,愿常有这般相逢。”
“看你神色匆匆,困扰你的那件事还未解决?”
离香轻轻一叹:“除了赴死,再无他法。”
“你的那位朋友也没办法?”
“她在谋划着什么,但不愿让我知晓,也不愿见我。”
孙首莽看出离香掩藏很深的虚弱与憔悴,看来这段时间她也颇为狼狈:“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打架的事,我己经有些心得了。”
离香眼底的阴霾淡了几分,恬静地笑着说:“我此去绝无成功的可能,何必连累你?”
听到离香这么说,孙首莽不由得攥紧了陨铁刀,随后缓缓松开,有些无奈地说:“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上你的忙。既然你己经抱定死志,能说个明白吗?至少,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死。”
离香降下身形悬停在孙首莽面前,挥手布下火焰将一切讯息遮掩,这才说道:“生灵死后,地魂幽精会沿冥路去度朔山,投入桃根下的黄泉,待生魂重塑再返阳间,这是亘古以来的秩序。但有些神祇篡改冥路,要另造名为‘地府’的往生循环。我不知道祂们到底想要什么,也不关心……但我不愿做祂们打造‘地府’的基石,巽风与敖穹己经落定在祂们的棋盘上,我必须救他们、也必须自救。”
离香说到这儿轻轻闭合双眼,似乎在倾听什么,很快她重新睁眼看着孙首莽,说道:“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躲藏一步步被耗尽心力,要么孤注一掷,试试看能否有万一的机会破坏祂们的谋划。”
孙首莽露出笑容: “虽然你说有两条路可选,但火一样的你,眼睛是会说话的呀——你从来都只有一条路。”
离香眼中带着轻松,不再纠结己经决定的事,反而说道:“周国与东族联姻是饵,将铁了心抗争到底的诸国首脑集中到天柱城才是目的,现在天柱城己经被大军围困,你此时赶去纯是自投罗网。”
孙首莽张张嘴巴,随即开心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天柱城?”
离香视线落在孙首莽的嘴上,竟然露出调皮的笑颜:“雾海王的金丹在此,那个帮助他的愣头青是谁?不难猜。”
孙首莽自嘲地笑笑:“原来如此,既然你知道内幕,那能否告诉我,天柱城是何时被围的?”
离香摇摇头:“我不从那边来,只是昨日听旧识提起过。”
“我与鲸兄使了调包计,我俩在明处吸引注意,明珠由啸尘他们暗中乘渡舟送去天柱城。他们眼下己经到天柱城了,也不知那时天柱城有没有被围……不管了,横竖都要去一遭,若他们没被困住就是最好,可如果因我的主意陷他们于死地,我理应去搭救。至于救不救得下……另说吧,反正就此苟全性命的事,我己做不来了,唉,可惜了。”
离香露出疑惑,因为孙首莽说可惜的时候定定看着她:“可惜?”
孙首莽揉揉鼻头,不再遮遮掩掩,坦然说道:“可惜这辈子不能娶你做媳妇喽。”
离香真的愣住了,而且愣了很久,最终她婉儿笑着说:“娶我?下辈子吧。”
孙首莽不见气馁,反而哈哈大笑,从藏板中取了一方八角盒双手捧着,并顺话说道:“那么就说好了!以此为聘,若有来生,我娶你!”
离香望着那朱红漆盒盖上的振翅金凤,有些好笑,但她没有争辩,而是接过那八角盒。她轻轻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系在红绳上的玉坠,其形也是飞凤。
“盒子是我在柘城的天栈买的,我一看到那图案,就想到了你。玉坠是我在东海上闲暇时雕的……希望你会喜欢。”
离香收下八角盒,轻声说:“若还有来生……也好。”
孙首莽听离香这么说,高兴得要跳起来,欢快让魔猿的面孔都不再那么丑陋狰狞。
离香撤去围拢在他们周围的火焰,二人重新回到天地之间,孙首莽轻轻挥手,迈步向北方的海面走去,与离香擦肩而过后,足踏大地奔向画卷般的广阔海面。离香腾空而起,身躯自火焰中化为神鸟本相,向着南方,飞往无边无际也无归期的天际。
道别是为了再一次的重逢,所以他们没有互道告别——他们心知自己所行之事有死无生,虽说定下来生之约,可今日别过,恐怕再无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