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的衣襟大敞着,夜风灌进去,吹得他胸前的酒渍发凉。他仰头灌了一口酒,酒水顺着下巴流下来,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痛快!”
这样肆意妄为的举动,他从没有想过会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自己真像是变成了画本里的故事。
他大笑着,脚步踉跄,差点从屋檐上滑下去。
李蓁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抓稳了!”
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明玉的手腕。三个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像是串在一起的纸鸢。
最后一跃,他们落在了醉仙楼最高的飞檐上。
临水城的灯火在脚下铺展开来,像是撒了一地的星星。明玉趴在檐角往下看,守卫们举着火把在巷子里乱窜,活像没头苍蝇。
“道长真是厉害,灯下黑,他们根本就找不到我们!”明玉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
月光如水一般流淌下来,晚上的风很凉,能够把脑子里的酒气给吹散,她目光迷离的望着一个方向,陷入了恍惚。
忽然她站起身,笑靥如花,将松散的外袍一甩,衣袂在夜风中翻飞:“道长,我给你跳一支舞吧!”
也不知她为何忽然起兴要跳舞,脖子一昂,没有音乐的伴奏,起手便舞。
月光下,她的身影轻盈如蝶。男士的长袍在她手中化作水袖,在狭窄的屋檐上翩跹起舞。每一个转身都带着几分醉意,却偏偏美得惊心动魄。
王渊在一旁看的失神,大抵没有想到官宦家的小姐跳舞也如此之好。
“小时候我喜欢跳舞,觉得自己好像蝴蝶一样,又美又自由。娘亲请了最好的舞师教我。”明玉的声音有些飘忽,“可后来...后来他们就不让我学了。”
她的舞步忽然一顿,“说这些...这些都是青楼里的戏子学的,家中贵女学这些只会给家里蒙羞。”
李蓁看着她月光下的侧脸:“你可曾为心上人跳过?”
明玉的舞步停了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许久才开口:“先生能问出来想必是知道的,那年元宵节我去城隍庙烧香,便是在那时遇见的王郎。”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王郎博学多才,我与他总是心心相惜,他说科举有名之后就会娶我,我知道他的身份,家里也是支持的,但谁能想到后面……”
王渊手里的酒壶"咣当"一声掉在瓦片上。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明玉从怀里掏出一片红枫叶,叶片己经干枯发脆。她握紧拳头,枫叶在她掌心碎成粉末,随风飘散。
“到底是我错付了。”
“道长。”她忽然跪在李蓁面前,月光照得她脸上的泪痕发亮,“侯明玉想荒唐一把。”
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奇异的光,“我想将王郎痛打一顿,泄我心头之恨,可我一人之力不够,求道长助我。”
李蓁愣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王渊听这话也觉得惊奇,没想到这样的话能出自一个大家闺秀之口,明玉看他们笑自己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声在夜风中飘散,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几只麻雀。月光依旧温柔地洒在三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李蓁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对明玉说:“那还等什么呢?”
王公子被两个小厮架着从醉仙楼出来时,脸上还沾着玲珑姑娘的胭脂。老鸨在后面殷勤地送着:"快送王公子上马车,可别冻着了!"
"明儿...明儿我还来!"王公子醉醺醺地挥手,"让玲珑...等着我..."
这时,一队守卫从醉仙楼里冲出来。王公子眯着眼打量:"这些人是..."
"回公子,是侯家的家丁。“小厮凑过来,"说是家里遭了贼,追到这儿来了,这来来回回的找了几遍就是不尽人影。”
"侯家?"王公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小厮还在喋喋不休:“这以后就是亲家了,要不帮忙上前一起寻找?”
“砰!”王公子一拳砸在车厢上,“亲家?我王家可没有那样不知检点的亲家!”
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痛处,抓起茶盏狠狠摔在地上,“都怪那贩酒的周五,就不该收那500两银子,做那杀头的买卖,还敢把我给供出来,害得我被老爷子臭骂,连家私都收了去!”
小厮吓得缩了缩脖子,只当自己是聋子哑巴,没有听到这话,等了许久见公子没的反应,赶紧给醉倒的公子盖上毯子。
这时,车夫突然说:"起雾了。"
小西掀开车帘,果然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
雾气浓得像是化不开的牛乳,灯笼的光只能照出两丈远。
“也是奇怪,这大晚上的从没见临水城晚上会起这样大的雾,看都看不清楚。”
他没注意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借着雾气,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车厢。
马车在浓雾中缓缓前行。
李蓁和王渊站在路边的槐树下,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白雾中。李蓁手中的狐毫笔泛着幽幽青光,笔尖不断有雾气溢出。
“先生,大小姐没问题吧?”王渊欲言又止。
李蓁淡淡道,“明玉上车时,他们看不见她。”
“我们不上去帮忙。”王渊跃跃欲试,一副也想教训渣男的样子。
“一辆马车可装不下那么多人。”李蓁无语。
马夫觉得再往前走并不安全,没探出头的小厮说:“这雾太大了,要是撞到什么东西就不好了。不如在这里停一下,等雾散去些再往前进。”
小厮想想,说:“只能这样……”
话未说完,车厢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公子,怎么了?”
小厮冲进去,只见王公子睁着眼睛,手里握着防身的匕首,那匕首上还沾着鲜血,下身一片血红。
“血……血……好疼啊!”
下身刺骨的疼痛感让他瞬间没了酒意,手里握着的匕首掉在了车厢内他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倒了下来,不敢置信。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少爷!少爷!"小西魂飞魄散,"快去找郎中!快!"
少爷他竟然挥刀自宫了,少爷可是家中嫡子,县令大人只有这一个独子。
小厮只觉得面色苍白,他完蛋了。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是几秒的功夫,怎么一下子,公子就变成这样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止血,却没注意到一个身影悄然下了车。
明玉失魂落魄地走向白雾深处,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还能够感受到刚才自己握住王囊手时那温热的触感,就好像记忆中的样子。
她痴痴的一笑,那笑容又像哭又像笑,首到看见李蓁和王渊。
“道长...”明玉扑通跪下,“对不起...”
李蓁面色阴沉:“我还以为你真是为自己鸣不平,出口恶气吗?是我小看了你,我也是糊涂,被你摆了一道。”
李蓁原以为她真是要将王公子揍一顿,没想到她竟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毁了他的子孙根。
明玉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王渊不知道她干了什么,有些奇怪。
她说:“道长,对不起,但我必须要这么做。”
李蓁问她:“为什么?”
明玉抬起头,泪如雨下:“我妹妹...怀孕西个月了...王家不认这个孩子...”
李蓁仍然不能理解,她觉得这事态有些好笑:“我以为你是为了你自己,你让我有些失望。
明玉却苦笑:“我的名声己经毁。我不能让我妹妹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大夫说了那个孩子是个男婴,若他们结亲这个孩子生下来,便是县令家的嫡长嫡孙,我不能因为自己而毁了自己未出世侄儿的前程。”
王渊这才明白过来,一脚将明玉踹翻在地:“你竟敢利用先生!”
亏自己还担心她名誉受损之后有多伤心,没想到竟是个白眼郎。
李蓁也只是叹了口气。这些个因果孽障不知多少会落在自己身上,这也是修仙之人不惹凡尘俗世的道理。
她抬手一指。明玉怀中的平安符飞了出来,在半空中燃起幽蓝的火焰。
“既如此,你便好自为之吧。"李蓁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雾中。
王渊追了上去,留下明玉跪在原地。远处传来马蹄声,郎中终于来了。但一切都太迟了,王家的嫡子,终究是失了他那根子孙根。
雾气渐渐散去,露出天边一弯残月。明玉望着月亮,忽然笑了。那笑容凄美得让人心碎,却又带着几分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