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老爷的马车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车厢内铺着厚厚的锦缎坐垫,四角悬挂的香囊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却掩不住侯老爷眉宇间的阴郁。他端坐在车厢正中,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你是说,那些山匪用到了军中的兵器?”侯老爷的声音低沉而冷峻,目光如刀般盯着自已的女儿。
侯明玉缩在车厢一角,手中攥着一块绣着牡丹的帕子,指尖微微发抖。她抬起泪眼,声音哽咽:“是……是的,父亲。他们人数众多,为首的那几人身上还穿着甲胄。陈叔带着的练家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侯老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沉吟片刻,忽然转头看向车窗外,目光落在骑马跟随的李蓁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那个道士,是什么来路?”
侯明玉连忙擦了擦眼泪,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和崇拜:“父亲,那位道长是在山上那破败神庙处遇见的,若不是她出手相救,女儿恐怕已经……已经……”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再次哽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一边说着,一边如献宝般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三个平安符,双手捧到父亲面前:“这是女儿特意为父母向道长求的平安符,道长说能保家宅平安,驱邪避祸……”
侯老爷接过三角平安符,目光在那朱砂绘制的符文上扫过,脸色却愈发阴沉。他冷冷问道:“这符,花了多少银子?”
侯明玉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三……三千两。”
“荒唐!”侯老爷猛地一拍车厢内的矮几,震得茶盏跳了起来,茶水溅了一地。他的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暴起,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三千两银子!就买了这几张破纸?!你当侯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
侯明玉被父亲的怒吼吓得浑身一颤,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却不敢再出声辩解。她紧紧攥着帕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侯老爷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道:“回去之后,你好好给我反省!至于那个道士……”他眯起眼睛,目光透过车窗落在李蓁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马车外,李蓁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微微侧头,目光与侯老爷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即转过头,继续策马前行。
王渊骑马跟在李蓁身旁,低声问道:“先生,那侯老爷看上去不是很欢迎我们。”
李蓁轻笑一声,语气淡然:“意料之中。”
王渊挠了挠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见李蓁神色从容,便也不再追问。
戌时的梆子声敲响时,侯府正门的青石台阶上已跪满了举着火把的家丁。
侯府的马车缓缓驶入府邸,李蓁和王渊被从偏门引入。王渊一进府,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红色的灯笼将长廊照得通明,仿佛置身于仙境。他忍不住低声惊叹:“这……这也太奢华了吧!”
门口站着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为首的公子哥儿一身锦衣,腰间挂着玉佩,眉目间带着几分傲气。他身旁的几个女孩儿容貌艳丽,目光却带着几分不屑,低声议论着:“怎么这次回来还带了两个下人进内宅?”
侯明玉下了马车,那几个年轻人立刻围了上来,关切地称呼她“大姐”。然而,他们的目光却时不时地瞥向李蓁和王渊,带着几分探究和轻蔑。
侯夫人站在一旁,神色淡然,并未多言。她吩咐管家将李蓁和王渊安排在东厢房,随后对众人说道:“今日之事,暂且不提。大家都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东厢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房内精致的陈设。雕花的屏风后,一只硕大的木桶中热气蒸腾,水面上漂浮着几片零散的花瓣,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巧的铜壶,壶嘴正冒着丝丝热气。
李蓁踏入房内,先是走到床榻边,伸手按了按那锦缎被褥,满意地点了点头:“倒是软和。”随后,她又绕到屏风后,伸手试了试水温,指尖在水中轻轻搅动,水波荡漾间,她微微颔首:“温度正好。”
一旁的婢女名叫翠儿,生得眉清目秀,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裙,腰间系着一条绣花腰带。她站在一旁,目光却时不时瞥向站在门边的王渊,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王渊穿着一身行头不伦不类,衣襟上还沾着些许泥渍,脸上虽然洗得干净,但脖颈和手背上的污垢却清晰可见,仿佛多年未曾好好沐浴。
“道长,水温还合适吗?”翠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敷衍。
李蓁并未理会她的态度,而是自顾自地提出了要求:“若是能再加些花瓣就更好了。你们府上可有备着?”
翠儿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花瓣澡可是府中小姐们才能享用的奢侈之物,这个来历不明的道士竟然也敢开口?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屑,低声回道:“道长,花瓣澡需得提前准备,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李蓁闻言,眉头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无妨,那就简单些,随便摘些新鲜的花瓣来便是。”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我沐浴之后要用膳,烤鸭、猪肘子、酸菜鱼,这些菜厨房现在就开始准备吧,等我洗完便端来。”
翠儿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暗骂这道士不知天高地厚。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长,这……这时间怕是来不及,厨房也未必有这些食材。”
李蓁淡淡一笑,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怎么?主簿家的厨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翠儿被她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紧,连忙低下头:“奴婢这就去问问。”说罢,她匆匆退出房间,关上门后,脸上的恭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鄙夷。
她快步走到廊下,与几个同伴聚在一起,压低声音却故意让不远处的王渊听见:“你们瞧瞧,那道士真当自已是贵客了!又是花瓣澡,又是烤鸭猪肘子的,也不看看自已什么身份!大小姐也不知怎么被她骗了,竟带这么个穷酸道士进府来骗吃骗喝!”
王渊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翠儿的衣领,声音低沉而愤怒:“你刚才说什么?”
翠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她嫌弃地瞥了一眼王渊的手,尖声道:“你这脏手快放开!弄坏了我的衣服,你赔得起吗?”
王渊眼中的怒火更甚,他猛地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翠儿脸上。翠儿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扇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廊柱上,一颗牙齿混着血水从她口中飞出。
他站在东厢房的廊下,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王渊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翠儿倒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颊,嘴角渗出血丝,眼中满是惊恐和怨毒。周围的婢女们尖叫着四散逃开,尖利的喊声在侯府的上空回荡。
“你……你敢打我!”翠儿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却依旧强撑着气势,“你一个下贱的乞丐,也敢在侯府撒野!等老爷夫人知道了,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他一步跨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翠儿,声音低沉而冰冷:“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翠儿被他的气势吓得一缩,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再出声。她捂着半边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来。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名手持棍棒的家丁匆匆赶来,为首的正是侯府的管家。他一脸严肃,目光在翠儿和王渊之间扫过,冷声问道:“怎么回事?谁在府内闹事?”
翠儿见救兵来了,立刻哭喊起来:“管家!这个乞丐打我!他……他还想杀我!您快把他抓起来!”
管家眉头一皱,目光落在王渊身上,见他衣着寒酸,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怒气,心中顿时有了判断。他挥了挥手,示意家丁看顾现场:“我去叫老爷过来,你们几个在现场看住了,不要再闹事端!”
王渊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尚未平息。他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手,掌心还残留着翠儿脸上的温度,心中却是一片复杂。
王渊紧紧地盯着那扇门,心中忐忑不安。李蓁听到动静从里面走了出来。王渊的心跳瞬间加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双手紧张地攥在一起,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先生……我……我给您惹祸了!”
李蓁慢慢地走到王渊面前,停下脚步,微微弯下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王渊的头发,微笑着说:“无事,你做得很好。”
这简单的一句话仿佛一股暖流,流淌进了王渊的心田,让他原本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侯明玉闻声赶来,扫了一眼那个婢女,厉声道:“以下犯上,不知尊卑!来人,把她发配出去,再挑几个懂规矩的来伺候道长!”
管家也得到了指令安排,那两个家丁将那婢女拖了下去,但这事儿明显引起了侯府众人的不满。
人群中有人低声嘀咕:“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大小姐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空气中的平静。身后的侯夫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挥了挥手:“都散了,回去休息。”
她看向李蓁和王渊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语气冷淡:“道长,小女年幼无知,花了三千两银子买什么平安符,还请道长见谅。这等大事,需等老爷回来再做定夺。”
李蓁微微一笑,神色淡然:“侯小姐买的是阖府平安,这钱——怕是省不得。”
"娘!"明玉急得去扯母亲衣袖,生怕母亲再说出一些让自已丢脸的话。
侯夫人眼神一眯,也不好多说什么,夜太深了,她将下人打发了,又叫了几个机灵的下人,吩咐她们那道长要什么先给她,之后的事情等老爷回来再说。
东厢房的雕花窗棂被夜风吹得轻响,烛台上的火苗跟着晃了晃,在王渊紧绷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这地方真让人憋屈,我一点都不喜欢。”
李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
"先生明明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王渊猛地站起来,"方才那老匹夫看您的眼神,活像看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厢房里格外刺耳,惊得窗外竹影簌簌摇晃。
李蓁正用布巾擦拭着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面映出她波澜不惊的眉眼:“临水城的城门落钥时,你看见旁边那腰间悬挂铜鱼符的守卫没有?”
王渊被问得一愣,满腔怒气顿时泄了三分:“什、什么鱼符?”
“那是检查路引的守卫,在刑部当差的,没有路引的黑户,在城里连打更人的梆子声都听不得。”李蓁将铜镜转向少年,镜中赫然映出他衣襟的宽大不合身,“我在一处菜市口看到过,有个流民被当街鞭笞三十,只因拿不出过所文书。”
王渊下意识捂住衣襟,指腹触到粗粝的布料,突然想起几天前在城郊破庙里,自已蜷缩在稻草堆中狼狈的模样。
这几日的事情太过于凶险,恍惚间让他忘了自已的身份。
“你身上可带了路引?”
李蓁的话让王渊沉默,不由得将自已抱紧,他是一路北下的流民,哪怕有路引在父母身上,现在也不知丢在了哪个乱葬岗里。
“侯文清是县衙主簿,掌一县户籍。”李蓁指尖在铜镜边缘轻轻一叩,镜面突然泛起涟漪,竟显出县衙朱漆大印的虚影,“若他愿意帮忙,你我在临水城的活动便会方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