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烽:一个汉朝亭长的卷宗

第9章 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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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边烽:一个汉朝亭长的卷宗
作者:
糖猪诃德
本章字数:
5122
更新时间:
2025-05-04

杜钦在许老丈家铩羽而归,并没有让“告缗”的风潮有所收敛,反而像是在滚油里浇了一瓢水,激起了更诡异的浪花。

一方面,杜钦似乎因为在我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又没能从许老丈这样的“大鱼”身上捞到足够的油水,变得更加恼羞成怒。他对其他被告发者的处理,愈发严厉和不留情面。沮阳县城的大牢里,据说己经塞不下了,临时征用了几处废弃的仓库关押“缗钱罪人”。每天都有人被抄家,每天都有破碎的家庭和绝望的哭喊。

另一方面,告密的行为变得更加隐蔽和阴险。既然像许老丈这样有声望的人都可能因为证据不足,或者说杜钦权衡利弊后暂时放过而逃过一劫,那些想要通过告密发财或者报复的人,就开始在“证据”上下功夫。

伪造账本、故意设套、收买证人……各种肮脏的手段层出不穷。以前或许还只是基于猜忌和贪婪,现在则掺杂了更多的精心算计和恶意构陷。

阳关亭地界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压抑和诡异。

人们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警惕和深深的疲惫。邻里之间不再走动,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户,仿佛外面不是熟悉的乡土,而是布满了陷阱的丛林。

就连孩子们玩闹嬉戏的声音都少了很多,他们似乎也从大人们凝重的脸色和压抑的氛围中,感受到了某种可怕的东西。

我这个亭长,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虽然上次我“保”了许老丈,但并没有多少人因此感激我。他们反而更加害怕我。因为我掌握着上报或者压下举报的权力,我的每一次出现,都可能意味着一场灾难的降临。

我去村里巡查,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死寂。人们要么远远避开,要么垂下头,假装没看见我。我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些充满敌意和恐惧的目光。

王老五和李二狗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他们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执行公务时也总是心不在焉。王老五私下里跟我抱怨过几次:“亭长,这日子真他娘的没法过了!以前抓盗贼、调解纠纷,虽然也累,但心里踏实。现在倒好,整天跟防贼似的防着乡亲,也被人当贼似的防着,憋屈!”

李二狗则动了别的心思。他不止一次暗示我,说某某家肯定有钱,只要我们“运作”一下,弄点“证据”出来,上报给杜大人,说不定能分点好处。

我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二狗!你给我把这心思收起来!我们是朝廷的差役,不是土匪!这种丧尽天良的钱,你也敢挣?”

李二狗被我骂得灰头土脸,不敢再提。但我知道,他的想法,恐怕代表了不少人的心声。在这场疯狂的运动中,坚守良知,成了一件越来越困难的事情。

赵三倒是变了不少。自从上次替我解围后,他似乎对我多了几分敬重,不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虽然干活还是不怎么麻利,但至少不再偷懒,看我的眼神也少了些轻慢,多了点……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时候,他会欲言又止地想跟我说些什么,大概是关于他那个县尉姐夫的事情,但我总是找借口岔开。我知道,杜钦那条线,我沾不得,也沾不起。

许老丈最终还是“自愿”向县里缴纳了一大笔“算缗钱”。具体数目没人知道,但据说他卖掉了大半的田产和城里的一处药铺,才勉强凑够。他家那座原本气派的大院,如今也变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我去拜访过他一次。他明显苍老了许多,精神也大不如前。我们相对无言,坐了很久。最后,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张亭长,时局艰难,你好自珍重。”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他虽然嘴上说不怪我,但我们之间,终究是有了隔阂。那道因为“告缗”而产生的裂痕,恐怕永远也无法弥合了。

除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告缗运动对地方经济的破坏也是毁灭性的。

商人们不敢再经商,纷纷收缩业务,甚至关门歇业。因为生意做得越大,目标就越大,被“告缗”的风险就越高。

手工业者也人心惶惶。像老胡铁匠那样,就算之前侥幸没被查出什么“隐匿财产”,也不敢再轻易开工。一来怕被人盯上,二来市面萧条,打出来的东西也卖不出去。

就连种地的农民,也受到了波及。有些农民农闲时会做点小买卖,或者放点短期借贷,现在也不敢了。而且,由于商路不畅,很多农产品也卖不出去,或者只能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官府指定的“平准”机构。

整个沮阳县,乃至整个大汉,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停滞状态。市面上流通的货币越来越少,物价却因为供给不足而飞涨。百姓的日子,比以前更加艰难。

我记得那年秋天,收成还算不错。但乡民们脸上却没有丰收的喜悦。因为粮食卖不出好价钱,而赋税和各种摊派却一点也没有减少。很多人交完赋税后,家里剩下的口粮,根本撑不到明年开春。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人们唉声叹气,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绝望。

讽刺的是,这场祸国殃民的“告缗”运动,似乎并没有真正让国库充盈多少。

我听县里的小道消息说,虽然抄没了不少所谓的“赃款”,但大部分都被各级官吏中饱私囊了。真正上缴到国库的,十不存一。而且,为了维持这场运动,官府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抓人、审讯、关押、运输,这些开销也是巨大的。

更重要的是,这场运动极大地破坏了社会的生产力,打击了人们的生产积极性。从长远来看,对国家财政的损害,恐怕远远大于它带来的短期收益。

当然,这些深层次的问题,不是我一个小小的亭长能够看透,更不是我能够左右的。我能看到的,只是身边实实在在的苦难和荒谬。

有一天,我去巡查西边的驿道。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推着一辆独轮车,艰难地往前走。车上装着几个破旧的箱子,看起来像是全部家当。

我上前盘问。老者告诉我,他是邻县的一个小商人,做了几十年买卖,也算小有积蓄。但因为害怕被告缗,干脆关了铺子,变卖了家产,准备带着家人回乡下老家,买几亩薄田,从此不再经商。

“这世道,钱越多,祸越大。” 老者苦笑着说,“还是当个穷哈哈的农民,踏实。”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连商人都想着回去种地了,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告缗运动,就像一场巨大的瘟疫,它不仅夺走了人们的财富,更摧毁了人们的信任、道德和对未来的希望。它留下的,是一片凋敝的经济,一个破碎的社会,和无数颗冰冷而绝望的心。

我不知道这场风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或许它永远不会真正结束,只是会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时间,反复上演。

作为这场风暴中的一粒尘埃,我能做的,似乎只有咬紧牙关,努力活下去,并且,尽量守住自己心里那一点点尚未泯灭的良知。

但这,真的能做到吗?

我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感到一阵深深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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