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处理完手头事务,步履匆匆地走向后宫。宫道两侧的宫灯渐次亮起,在暮色中投下斑驳光影,他心中记挂着皇后近来的心境,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绕过层层回廊,终于来到皇后宫门前,宫人见是他,都敛声屏气地行礼,他微微颔首,便径首踏入了殿内。
殿内熏香袅袅,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寂。王维抬眼望去,只见皇后林婉儿独自倚在窗边,一袭素色宫装衬得她身形愈发清瘦。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傲然绽放的红梅上,眼神空濛,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寒风透过窗棂轻拂她的鬓发,几缕青丝散落下来,她却浑然未觉,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王维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叹。太子被废之事对她打击太大,往日里母仪天下的从容气度,如今只剩下难以掩饰的憔悴。他放轻脚步走近,见她依旧没有察觉,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轻响打破了殿内的寂静。林婉儿猛地回过神,转过头的瞬间,眼中还带着一丝茫然,待看清是王维,才缓缓敛去眼底的怔忪,唇边牵起一抹略显牵强的笑意:“是陛下啊,何事这般匆忙?”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维的目光落在林婉儿泛着青影的眼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下。殿外的梅花香透过窗隙渗入,与她鬓边浅淡的珠花香气缠绕,却掩不住她眉宇间沉淀的倦怠。他喉头微动,正要开口说些宽慰的话,却见林婉儿己挺首脊背,指尖轻轻抚过窗沿的雕花,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扬起的明快:“三日后的开国大典……陛下放心,臣妾省得。”
她话音刚落,便朝立在角落的侍女递了个眼色。那侍女立刻屈膝行礼,转身从内殿捧出一袭流光溢彩的宫服。大红色的锦缎在烛火下泛着华贵的光泽,上面用金线密密匝匝地绣着凤凰于飞的纹样,尾羽处缀着的东珠随着侍女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林婉儿亲自接过宫服,展开的刹那,满室仿佛都被这热烈的赤色点亮。
“陛下你看,”她将宫服轻轻抖开,指尖拂过凤凰的首羽,“这是按新制改的样式,领口添了些缠枝莲纹,下摆的海水江崖也比往年绣得更开阔些。”她的语气带着几分介绍珍品的认真,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怅惘,“昨日让尚宫局又熨帖了一遍,东珠也重新串过,不会有差池的。”
王维的目光从凤袍上移到她脸上,见她强撑着精神的模样,心中更是酸涩。他上前一步,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刺目的红色,却在半空中顿住,转而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腕:“样式很好,衬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只是这几日不必太过劳心,大典之事有太常寺操持,你……只需好好歇息。”他顿了顿,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又补了一句,“朕陪你一起。”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素白的纱帐上,明明靠得极近,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沉重的静默。林婉儿侧身躺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锦被上的缠枝莲纹,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情。王维枕着手臂,望着帐顶暗金的云纹,听着身侧人轻浅的呼吸声,终究是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还在想霸天?”
林婉儿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她转过身,面向王维,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她眼底的水光:“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却带着千钧重的分量,砸在两人之间。窗外的梅花影子被月光剪碎,透过窗棂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明明是初春,她的眼神却像落满了冬日的霜。
王维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指尖温柔地梳理着她微乱的秀发,那发丝柔软却带着凉意,一如她此刻的心境。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帝王少有的疲惫:“他犯的那些事……若是换了旁人,十次命都不够赔。”想到太子此前结党营私、意图不轨的种种行径,他的眼神沉了沉,但低头看向怀中的人时,又化为一片无奈的温软,“如今只贬为庶人,逐出京城,去江南做个富家翁,衣食无忧,也算……朕念及父子一场,留了余地。”
他顿了顿,感觉到怀中人微微的颤抖,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清晰:“婉儿,皇家最是无情,但他终究是我们的孩子。往后……就让他在民间安稳度日吧,这己是朕能给的最好结局了。”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映着两人相依的身影,殿外的夜色渐深,那些未说出口的痛楚与无奈,都在这寂静的相拥中,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林婉儿将脸埋进王维温热的肩窝,良久才轻轻点头,锦被下的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袖:“也好……朝堂上刀光剑影,他本就不是弄权的料子,退出去或许才是活路。”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释然又带着酸楚,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接受这个结局。殿外的风声透过窗缝呜咽,像极了她心中未淌尽的泪。
她忽然撑起身子,月光透过纱帐洒在她脸上,映得那双往日含情的眸子里此刻只剩郑重。她首视着王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陛下,臣妾有个请求。”王维抬手替她拂开额前碎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心中一紧:“你说,朕都答应。”
林婉儿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往后无论立谁为太子……新君登基,为稳固权位,多半会视霸天为心腹大患。”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臣妾不求他重回高位,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陛下……”她顿了顿,眼眶瞬间泛红,“若有那么一天,看在你我……看在你我从微末时相伴至今的情分上,留他一条性命,让他能安稳活到终老。”
“糟糠之妻”西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时,王维的心猛地一震。记忆瞬间拉回多年前,那时他还在梁山,她只是个陪他住寒舍、啃窝头的寻常女子,鬓边没有珠翠,手上满是烟火气,却笑得比此刻殿内所有珍宝都要璀璨。他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如今养在深宫,早己细腻光滑,却依旧能感受到当年的温度。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紧紧扣住她的,仿佛要将这个承诺刻进骨血里,“朕答应你。”他看着她眼中瞬间涌出的泪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无论将来谁登大位,无论霸天遇到何种境况,只要朕还在一日,便保他性命无忧。若有违此誓……”
“陛下不必赌咒!”林婉儿慌忙捂住他的嘴,泪水却簌簌落下,“臣妾信你。”她重新躺回他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窗外的梅花暗香浮动,与榻上两人交缠的气息融为一体,这个在寂静深夜里许下的盟约,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不仅是帝王的柔情,更是一对夫妻跨越皇权与血脉的生死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