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蟠龙柱上的夜明珠渐次熄灭,晨光透过九缝十二章纹的冕旒,在王维眼底投下细碎阴影。他倚着嵌满东珠的龙椅,指尖无意识着扶手处螭吻吞珠的浮雕——这是林婉儿亲手督造的新御座,龙尾处还隐约可见当年王府旧榻的檀木纹理。
"陛下,御史大夫李林甫求见。"尖细的嗓音刺破殿内寂静,司礼太监王承恩躬身候在丹墀下,蟒袍上的流云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王维转动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扳指内侧"永寿"二字硌得生疼,那是太子满月时林婉儿刻下的祈愿。
李林甫跨过鎏金门槛时,象牙笏板撞在朝服上发出轻响。这位两鬓染霜的老臣三跪九叩,广袖伏地的姿态如同匍匐在龙爪下的蝼蚁。王维盯着他补子上的獬豸纹,想起内卫密报里附着的半幅地图——正是李林甫私宅暗室中,三皇子手绘的"清君侧"布防图。
"启禀陛下,御史台近日收到密奏......"李林甫的声音裹着蜜糖般的恭顺,"太子殿下与兵部侍郎勾结,于城郊私设武备库,恐有......"
"够了。"王维忽然睁开眼,冕旒上的东珠哗啦啦摇晃,惊得阶下老臣猛地噤声。龙椅下的金砖沁着寒意,顺着蟒纹靴底爬上脊背,李林甫这才惊觉,陛下玄色龙袍下隐约露出的明黄中衣,竟是太子周岁时穿过的百家衣改制。
"依卿之见,朕该即刻废储?"王维屈指弹了弹龙椅扶手,鎏金龙首口中衔着的夜明珠应声坠落,在丹墀上骨碌碌滚到李林甫膝前,"让三皇子取而代之?就像当年玄武门......"话音未落,老臣额间己渗出冷汗,撞得玉冠上的翡翠瑟瑟发抖。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太子监国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将弹劾李林甫的奏章投入铜匦。
殿外忽起狂风,卷起丹墀下的笏板,李林甫慌忙去捡,却见风将奏章吹散满地。他瞳孔骤缩——那些本该是弹劾太子的密奏,不知何时竟换成了自己与三皇子往来的书信。王维望着老臣面如死灰的模样,想起昨夜林婉儿捧着佛经轻笑:"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可淤泥总想拖莲花下水。"
"王承恩,传旨。"王维起身时龙袍猎猎作响,腰间帝王剑的剑穗扫过李林甫颤抖的指尖,"御史大夫年老体衰,即日起入阁修《国史》,无诏不得出崇文馆。"他望向殿外翻滚的乌云,想起校场新配的火枪,忽然觉得这雷霆之怒,该让某些人好好清醒清醒了。
暮春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王府琉璃瓦上,发出密如战鼓的声响。三皇子王玄烨攥着密报的手指节泛白,案头刚磨好的墨汁被惊雷震得泛起涟漪,在宣纸上洇开狰狞的黑。管家候在紫檀木屏风后,看着主子将密报撕成碎片,残片如黑蝶般散落在"勤学笃行"的匾额下。
一个时辰后,王府花厅里檀香混着雨水腥气。十二张紫檀太师椅围成半圈,座上皆是身着便服的朝廷命官。户部侍郎周明远着青玉扳指,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神色——刑部员外郎的官靴沾着泥点,鸿胪寺丞的袖口还留着早朝时的熏香。
"诸位,李林甫己被软禁崇文馆。"王玄烨猛地推开窗,暴雨卷着湿气扑进来,打湿了他月白长衫,"父皇这招敲山震虎,分明是冲着本宫来的。"他抓起案上的鎏金镇纸,重重砸在描绘着祥瑞麒麟的地砖上,惊得众人齐齐起身。
"殿下切勿自乱阵脚!"大理寺少卿陈知远整了整歪斜的幞头,眼中闪过算计的寒光,"当年程知节,多少同党连夜烧了往来书信。如今最要紧的,是与李林甫划清界限!"他抽出袖中空白奏折,狼毫在砚台里重重一蘸,"明日早朝,我等联名弹劾,历数其结党营私之罪!"
屋内死寂片刻,礼部主事突然嗤笑出声:"陈大人好计谋!可陛下若问起,这些罪状从何得知?"话音未落,厅外传来惊雷炸响,众人脸色皆是一白。王玄烨望着雨幕中影影绰绰的假山,想起三日前李林甫送来的密信,信末那句"大事可期"如今看来,倒像是绝妙的讽刺。
"不如将计就计。"周明远将扳指转了半圈,袖口滑出半张泛黄的纸笺,"李林甫书房暗格里,藏着太子私通外敌的假证。我们以此为由弹劾,既撇清干系,又能......"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所有人都看见王玄烨正用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烛芯,火苗猛地窜高,映得他眼底猩红如血。
暴雨愈发猛烈,王府角楼的更鼓在雨幕中显得模糊不清。当众人散去时,管家捧着湿淋淋的油纸伞候在回廊,看着主子的身影消失在雨帘深处。他弯腰拾起地上半片碎瓷,上面"千秋万代"的描金字迹,己被雨水冲得只剩斑驳金粉。
惊雷炸响的刹那,三皇子王玄烨撞翻了案前的青瓷笔洗,靛青墨汁在洒金宣纸上蜿蜒成狰狞的纹路,恍若毒蛇吐信。他抓起周明远留下的假证,指腹反复着伪造的边疆密函上那枚鲜红火漆印,蜡油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想起李林甫被带走时,官靴踏碎的满地月光。
"来人!磨墨!"他的嘶吼惊得梁上燕雀扑棱棱乱飞,管家捧着新砚台疾步而入,却见主子正将自己的私印重重按在密奏末尾,朱砂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光。雨声如鼓,王玄烨盯着信中"太子与沙俄暗通款曲"的字句,忽然想起上月宫宴,太子夹起他最爱吃的水晶肴蹄时,温厚的嗓音混着酒香:"三弟自幼畏寒,多吃些热乎的。"
笔尖刺破宣纸的脆响惊断思绪。王玄烨扯过第二张信笺,墨迹在颤抖中晕染:"臣冒死进谏,恳请父皇彻查东宫......"他忽然笑出声,笑声混着窗外的雷鸣,惊得廊下守夜的侍卫浑身发颤。这笑声里藏着十年前的记忆——那时他不过是个捧着糖糕,追在太子身后喊"皇兄"的幼童。
更漏滴答声中,管家看着主子将八百里加急的黄绫密奏塞进檀木匣,忽然想起今早王府门前的异象:两株百年老槐被雷劈去树冠,焦黑的树干上渗出树脂,在雨水中凝成暗红血珠。"立刻送往皇宫!"王玄烨扯松衣襟,露出颈间被龙涎香熏得发亮的玉佩——那是母妃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却硌得心口生疼。
暴雨漫过王府门槛时,王玄烨独坐在空荡的花厅。案上残烛将熄未熄,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他恍惚看见李林甫抚着胡须微笑的模样,听见太子温言教导他骑射的声音,还有父皇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写下"玄烨"二字时的温度。而现在,这些记忆都随着墨迹未干的弹劾奏折,在雨夜中化作刺向至亲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