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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的盛大葬礼终于落幕，宁荣二府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喧嚣散尽，留下的不仅是空荡的库房，还有潜藏在角落、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
过了几日，秋穗从外面回来，脸色古怪，欲言又止。李纨正在窗下查看贾兰新描的字帖，见她神情，放下笔问道：“怎么了？又是府里什么新鲜事？”
秋穗凑近了，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鄙夷：“大奶奶，您可不知道……外头都在传，说……说在馒头庵停灵那会儿，秦家那位小相公秦钟，竟和庵里的小尼姑智能儿……那个了！”
李纨握着笔的手猛地一紧，指尖泛白。一股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头。秦钟！那个在姐姐灵前哭得眼睛红肿的少年！姐姐尸骨未寒，灵柩寄存在庵中，他竟能在佛门清净地、在姐姐魂灵未远之处，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当真？”李纨的声音冷得像冰。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秋穗撇撇嘴，“说是被人撞见了……真真不是个人！亲姐姐才刚去啊，还是那般风光大葬的……他怎么就……”后面的话，秋穗也说不下去了，只剩满脸的唾弃。
李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压下翻腾的胃液。她想起秦可卿临终前对弟弟的忧虑和失望，想起秦钟在学里惹出的风波，想起贾宝玉与他形影不离的亲昵……一股巨大的寒意笼罩了她。这贾家的族学，早己不是读书明理之地，而是一个藏污纳垢、熏染人心的泥潭！金荣之流的市井无赖，薛蟠那样的纨绔恶霸，贾蔷贾芹等斗鸡走狗的纨绔，贾瑞那等心思龌龊的“老师”，如今再加上一个不知廉耻、在亲姐丧期行苟且的秦钟！她的兰儿！日日浸染在这样的环境里，如同洁净的幼苗被丢进了腐臭的沼泽！
心焦如焚。李纨立刻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提笔给父亲李守中写信。信中详细描述了贾家族学的现状——师长昏聩无能，同窗良莠不齐，学风败坏，乌烟瘴气。她言辞恳切，言明贾兰虽年幼，但天资尚可，己开始诵读《西书》章句，若在此环境中长久浸染，恐被带坏，荒废学业，更恐沾染恶习，坏了心性根基。恳请父亲为外孙贾兰制订一份详尽的学习计划，指明方向，使其在家中亦能有所依循，不至在学里虚掷光阴。
信件送往李府。李守中对外孙贾兰寄予厚望。他深知贾府族学积弊己久，非女儿危言耸听。很快，沉甸甸的回信和一大箱书籍便秘密送到了东院。
李守中的信很长，条理清晰地为贾兰规划了未来数年的学习路径：从《西书》的逐句精读释义，到《五经》的初步涉猎；从每日习字临帖的要求，到史书典故的辅读；甚至细致到每日应花多少时辰诵读，多少时辰理解，多少时辰习字。随信寄来的书籍，皆是李守中多年珍藏或亲手誊抄的经史典籍，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蝇头小楷的批注，或是对文意的精妙阐发，或是对典故的深入溯源，或是对圣贤微言大义的独到见解。这些批注深入浅出，字字珠玑，远非贾代儒那等腐儒的照本宣科可比。
“兰儿，”李纨将外祖父的信和书籍郑重地交给贾兰，“这是你外祖父呕心沥血为你筹划的。学里的先生讲的，你且听着，但心中需有杆秤。每日散学回来，务必按外祖父的指引，潜心研读这些书，揣摩批注。若有不明之处，记下来，娘亲替你写信去问外祖父，切莫在学里那些……人身上浪费光阴，更莫学他们的歪风邪气。”
贾兰看着母亲严肃而充满期冀的眼神，又看着那厚厚一摞写满批注的书卷，小脸绷紧，用力点头：“娘亲放心，兰儿记住了！兰儿定不负外祖父和娘亲期望！”
看着儿子捧着书卷走向小书房的背影，李纨心中稍安，却依旧沉重。她想起原书中秦可卿临终托梦于王熙凤，那番关于“登高必跌重”、“树倒猢狲散”的警世之言，以及最切实可行的建议——趁富贵时多置祭田、设家塾（将族学迁至宗祠旁严加管束），为子孙留条退路。这无疑是挽救贾家颓势、为家族子弟谋一条生路的最佳良策。
然而，从书中的脉络看，王熙凤当时正沉浸在协理宁国府、大权在握的风光无限中，紧接着便是铁槛寺弄权、坐享三千两银子、间接害死两条人命的得意忘形。随后便是操劳过度导致的小产，身心俱疲。秦可卿那番泣血的忠告，在这位志得意满又突遭重创的琏二奶奶心中，又能留下多少分量？恐怕早己被权势的和失去子嗣的痛苦冲刷得七零八落，束之高阁了。
“警幻点不醒顽石宝玉，秦氏也点不醒权欲熏心的凤丫头……这，或许就是贾家注定的命数？”李纨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积雪初融后露出的枯枝败叶，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看清了症结，也知晓了良方，可她李纨是谁？一个无权无势、守着幼子的寡妇！在这等级森严、男权至上的深宅里，她连自己的院子都需靠圣旨和嬷嬷的威严才能守住清净，又谈何去推动那关乎整个家族根基的变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艘华丽的巨舰，载着满船醉生梦死的人，朝着冰山的方向，无可挽回地驶去。那份洞悉结局却束手无策的绝望，比冬日的寒风更刺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