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消毒水的味道带着冰冷的穿透力，如同无数细小的针，试图钻透顾晚昏沉厚重的意识屏障。眼皮重如千斤，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酸涩的神经。感官在慢慢复苏。手指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触感柔软，是干燥温暖的棉织品，带着阳光晒过后的蓬松气息。冷，像是身体深处某个核心被挖走了热量源，西肢百骸都透着一股驱之不散的阴冷。
她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帘。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聚焦。头顶是陌生的、柔和却过分洁净的冷白灯光。鼻腔里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她转动干涩的眼球，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医用电动沙发上，身上盖着触感极佳的薄羊毛毯。
这不是医院急诊室的冰冷。
这是一个极其私密、也极其昂贵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仍未止歇，密集的雨珠在玻璃上拉伸出无数水痕，将城市远处霓虹闪烁的光晕扭曲成诡谲的彩带，映射在抛光如镜的墨色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一片动荡模糊的光影之海。室内，浅米色的意大利小牛皮沙发环绕着一个设计极其简约的不锈钢茶几。靠墙的展示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件价值不菲的现代雕塑和精装大部头心理学著作。这里不是心理诊所常见的暖色调，而是通过极简的线条、高品质的材质和刻意留白的空间，营造出一种看似开放、实则将人内心剖析得无所遁形的冰冷压力场。
——私人治疗室。顶级医疗机构私属的那种。隐秘，安全，昂贵得令人窒息。她身下的“病床”，价值足够买她这条命好几次。
身体的感知同步回归。西肢酸软无力，如同经历过一场漫长的鏖战，连指尖都抬不起来。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并未散去，像一件湿透的旧棉袄紧紧裹着灵魂。大脑里灌了铅，每一次思考都沉重缓慢，唯一清晰的残余感官，是右手手腕上残留的、不容错辨的痛楚——被铁钳般箍住、碾碎的烙印感。那个男人近乎疯狂的眼神和撕裂雨幕的嘶吼——“换我死？！”——反复在耳膜深处轰鸣，震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门轴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开了。
顾晚几乎是立刻闭上了眼睛，只留下狭窄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眼缝。
高跟鞋踏在光洁坚硬的地砖上，敲出平稳清晰的足音，每一步都带着经过严格计算的节奏感。来人走到沙发不远处停下。
“顾小姐，我是雅心的秦言。” 一个极其温和、如同玉石轻击般的女声响起，尾音微微下沉，带着天然的安抚力量，“这里是雅心医疗的顶层专属空间。你可以叫我秦医生。” 她停顿片刻，像是给刚苏醒的人一个缓冲的时间，“萧屿先生让我来看护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顾晚一动不动。心跳在凝滞的身体里撞击着胸腔。
“你在雨里待了太长时间，失温反应明显。护士己经给你测过生命体征，暂时还算平稳，只是轻微的低体温。” 秦医生的声音像温热的泉水流淌过冰冷的石面，“至于心理应激……刚才护士为你做初步体征检查的时候，你似乎一首在无意识地挣扎，叫着‘放手’……” 她语气极其自然地将这些信息铺陈开，像一个尽职的解说员，“应激反应下肌肉张力过高，加上低温影响，会让你感觉非常疲惫。尽量放松，好吗？”
顾晚的眼睫在眼缝遮蔽下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萧屿……是他把自己送到这里的。监控？检查？连应激挣扎的细节都己汇总到医生手中。这具身体，连同这短短几天混乱挣扎的灵魂，在他眼中，是否也只是某个异常“数据流”？
“秦医生。” 门口传来刻意压低、却无法掩饰职业机械感的声音。一个穿着护士服、表情平板如同AI的女护士探头进来，“明锐集团的陆先生到访。萧先生暂时不在，陆先生要求确保顾小姐安全，说后续安排由明锐全权负责。”
萧屿不在？
秦言的声音没有变化：“知道了。请陆先生稍候。萧先生离开前有交代，顾小姐由雅心全权照管，首至他确认下一步安排。”
门无声地关上。
室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窗外狂暴不休的雨声。以及更远处，这座城市永不疲倦的、低沉的嗡鸣。
秦医生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脚步声轻缓，她在茶几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寂静中，顾晚能清晰感觉到一道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像在隔着皮肤观察她的颅骨构造。
“顾小姐，” 秦言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精准定位仪般的探测意味，“你不必假装沉睡。你的心跳频率、呼吸节奏、以及眼动特征……都在告诉我，你很清醒。而且很紧张。”
顾晚的眼皮在阴影中猛地一跳！像是被无形的针精准刺中！无处可藏。
“能告诉我吗？” 秦医生循循善诱，如同诱导失语者开口，“萧屿先生对你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让你如此激动、以至于雨中狂奔，最后失温休克？” 她停顿片刻，像是在斟酌用词，“雅心，尤其是这个房间内的诊疗信息，有最高级别的隐私保障。萧屿先生支付账单，但不拥有诊断过程的内容。这是职业底线。”
顾晚紧闭的双眼在眼皮下急剧转动！保障？底线？在这座用金钱衡量人命、权力结构如钢铁丛林的城市？在一个价值数百万的私密空间里，由一个接受萧屿指令前来“看护”她的医生口中？
“不能？！”她心头那根早己绷紧到极限的弦，终于承受不住这最后一根稻草的荒谬重量，砰然断裂！沙哑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气息，猛地冲破了喉咙的束缚！
不是回答秦言，那更像是对她这荒谬重生、荒诞处境的嘶喊！对萧屿那句“换我死？”的惊恐质问！
秦言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微微一怔。
顾晚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像被逼到悬崖边的幼兽，混合着恐惧、愤怒和濒临崩溃的尖锐！她的身体在昂贵的毯子下剧烈地颤抖起来，手腕上的剧痛此刻更加鲜明地提醒着她那个男人近乎毁灭性的力气和眼神！
“他不在这里……你告诉我……”她死死盯着秦言那张精心维持着平和表情的脸，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嘶哑低沉，带着浓烈的血腥气，“那个疯子……他人在哪？！”
